傍晚的紫禁城很是清涼,樊知行將一輛破單車騎得咯吱咯吱響。過往的路人們只見他慢悠悠騎著單車,卻看不見樊知行身后的車座上還坐著一個高冠廣帶的古裝男子。
那男子面色蒼白發(fā)青,臉上的表情卻很是生動,一雙眼眸如含秋水,望著前方仿佛期待著什么。
樊知行能感受到身后傳來的陣陣寒意,于是回頭道,“三閭大夫,別光顧著看新鮮,抓穩(wěn)坐好?!?/p>
身后的屈原應(yīng)了一聲,唱起了悠悠裊裊的楚國歌謠。路上行人看著樊知行空空蕩蕩地后座,不明所以地?fù)u了搖頭:那人是在對誰說話?許是自己聽錯了吧。
樊知行見了只是微勾起唇角:畢竟人鬼有別,這世上總有些別人看不見的東西。
出了西華門,樊知行將單車停在了路邊樹下,進了花店買了束玫瑰出來,送給了輕飄飄坐在后座上的屈原。
“喏,給你的?!狈蝎I花道。
屈原湊過去嗅嗅,嫌棄道:“這花不夠多,再多買一些嘛~”
樊知行:……
“還不夠多?多少是多啊,還要啥自行車啊?有能耐讓你家楚懷王給你買啊,你咋這么多事?!狈卸旧嗟?。
“懷王殿下,他……怎么會送給余花呢?!鼻A雙眉,暗自神傷,“汩羅一別,臣已千年未見陛下,臣好生思念……”
“思念毛線啊,你倆壓根兒就不該在一起,你非不信邪,最后怎么樣,他把你貶了吧,這下可好,還連累幾千年后的祖國花朵背《離騷》。”樊知行郁悶掐腰,“聽我一句勸,拿著這花把他忘了吧,要讓你家懷王回心轉(zhuǎn)意,除非你再跳一次江?!?/p>
“跳跳跳,不就是魂飛魄散么,余都死一回了余還怕跳三途河?走了,再也不見。”說著,屈原就搶過玫瑰花原地消失,化作飛沙糊了樊知行一臉。
“我勒個去。”樊知行拍掉頭上身上的塵土,憤憤地騎車走了。
過往行人看著樊知行自言自語許久,都當(dāng)他是個瘋子,也就搖搖頭,任他去了。
樊知行活到了二十二歲,基本上沒過過一天安生日子。因為專業(yè)學(xué)的是表演,深入人物內(nèi)心去體會劇情對他來說已經(jīng)是家常便飯,但是表演成績優(yōu)異的樊知行有個秘密:他能召喚出逝者的亡靈,讓亡靈附在自己身上演戲。作為回報,樊知行的靈魂會隨著亡靈回到過去,幫助亡靈完成未完成的愿望。
這看起來很雞肋的特異功能用在演戲上,效果就無敵了。
今年的畢業(yè)晚會他便獨挑大梁,召喚亡靈附身演了一段《屈原》,而《正德風(fēng)云》劇組的導(dǎo)演就是在這場演出上被樊知行飾演的屈原驚艷到。
看著臺上的屈原哀慟斷腸,如癡如狂,導(dǎo)演當(dāng)即拍板新戲《正德風(fēng)云》的男主就定為樊知行。
拿到角色的樊知行自然十分激動,笑呵呵地去故宮熟悉了一下拍攝現(xiàn)場,可是身邊的屈原卻賴上他不走了,非吵吵著要樊知行送他花做衣裳。
“制芰荷以為衣兮,集芙蓉以為裳。人家想要花花嘛~”屈原的星星眼沖著樊知行眨啊眨,手手牽著樊知行的白襯衫衣角晃來晃去。
可是樊知行不吃這一套,只顧看著故宮建筑勾心斗角,檐牙高啄。
“既替余以惠襄,兮又申之以攬茝。哼,你都不理人家!”屈原開始對指尖,一臉委屈地噘嘴。
可是樊知行還是不吃這一套,依舊看故宮紅墻黃瓦,雕梁畫柱。
“喂!你你你,你就不能有點同理心,體會一下余的感受嗎?”屈原徹底憋不住了。
“那你想讓我體會一下你的什么感受呢?”樊知行也憋不住了。
“體會……算了,說了你也不懂?!鼻龅搜凵?,緊咬著嘴唇。
“大哥,你就說吧?!狈邢訔壡ツミ筮?。
“那年秋天秦欲伐齊,楚與齊親。秦昭王與楚有婚,因而想請懷王殿下前去敘舊。余以為,秦乃虎狼之國,不可輕信,可懷王殿下聽信讒言,前往赴宴,結(jié)果被俘。諸如此類的事情太多了,余一次又一次被小人挑撥離間,最后落得個被罷黜的下場,”屈原眼中剛泛出淚光就閉上了雙眼,兩行清淚如箸下流,“呵呵,可是奇怪啊,余一點都不怨殿下,只想讓他聽臣一句諫言。懷瑾握瑜也罷,葬身魚腹也罷,余所想要的,不過是讓他明白我的真心罷了。”
樊知行沉默地聽著,眼前人讓他有些心疼,“所以你以花為衣,就是想表明心意?”
“是?!鼻c頭。
“原來,是因為你愛他?”
“是?!鼻冱c頭。
“好,”樊知行拍拍屈原肩膀,安慰了安慰,“我亦同道中人,我愿幫你?!?/p>
“真的???”屈原驚喜道。
“真的,”樊知行微微笑,“不過買了花你可就不能再纏著我了,要乖乖回去哦?!?/p>
“一定一定!”
……
于是被感動得稀里嘩啦的樊知行帶著破涕為笑的屈原去了花店,可是錢也花了,花也送了,到頭來還因為自己太毒舌碰了一鼻子灰。
真是喪。
回到家里的樊知行仔仔細(xì)細(xì)洗了個澡,翻出劇本來照著史料研讀,手旁擺著五色熒光筆,隨看隨畫,一看就看到了深夜兩點鐘。樊知行困得不行,床也沒上,直接俯臥在書桌上湊合了一晚,畢竟明天還要拍戲。
時鐘滴答滴答地響著,晚風(fēng)吹進窗子,翻開了書桌上的日歷:
農(nóng)歷七月十五,鬼節(jié)。
時鐘依舊滴答滴答,很快,指針就指向了十二點。
書桌上未闔上的劇本攤開著,主角朱厚照的名字發(fā)出了幽藍色的光,光芒越來越亮,最后幻化成一個人的模樣,消失在夜空中。
睡夢中的樊知行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覺得有些寒冷,打了個冷顫,依舊做著他的美夢。
次日清晨,紫禁城,西華門。
“第一場第一次action!”隨著場務(wù)的一聲吆喝,拍攝開始了。
正德五年,八月望日,京城萬里無云,碧空如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