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云山

「1」

掛斷電話的時候，是紐約的下午。茶幾上泡的紅茶騰騰地冒出蒸汽，在玻璃幾案上蔓延出一大塊云霧一樣的白色。

黎云山仰面躺在沙發(fā)上，當(dāng)屏幕顯示通話結(jié)束的時候，他將手機(jī)放到了茶幾上，隨后從煙盒里抽出一支煙點燃。

橘紅色的火光閃了閃，從眼前晃過，黎云山夾著那支black devil 深深吸了一口，隨后朝天花板吐出一股白煙。

那股煙盤旋著朝天花板涌去，就像天空的云被一陣風(fēng)吹散。

然而那個女人的話卻還在耳邊盤旋。

“云山，與其說是“抱負(fù)”，在我眼里，不如再換個詞，那就是野心?？墒鞘昵暗奈覀兒褪旰蟮奈覀?，除了野心，都一無所有?！?/p>

他又吐出一股煙，隨后露出了他習(xí)慣性的微笑。

茹音與她很像。

他又吸了一口煙，隨后朝身側(cè)探手摸索了一下，之后終于在那個熟悉的地方找到了那個相框。

他總是把她的照片放在他最熟悉也是最順手的地方，不知道回憶對于他來說已經(jīng)成為一種習(xí)慣，亦或只是大腦殘存的反應(yīng)。

他拿過了相框，靠在沙發(fā)上，一邊抽著煙，一邊注視著相框里的那個穿著和服的女人，煙花祭的焰火在她頭頂?shù)囊箍站`開燦爛的火，而她懷里抱著的小男孩還沒有名字。

其實，那時候的她也沒有長大，在他的眼里也只是一個小女孩，一個永遠(yuǎn)能安睡在他掌心里的小女孩。

那時的她還沒有變成舞臺燈光下模糊的影子，也還不是那只黑色的蝴蝶，竭盡全力朝著觀眾席張開華麗的翅翼，而留給他的卻總是背影。

二十年來，他很少會再回憶起阿喑的母親，當(dāng)十年前的她與他在東京的那個地鐵站，完全走向兩個背道而馳的方向時，每一次的回憶，都似乎成了一件極其艱難的事。

然而，永遠(yuǎn)而徹底的忘卻，在人的記憶中卻是不可能發(fā)生的。只因為人的羈絆永遠(yuǎn)不會脆弱到一剪即斷的地步。

何況是他和山田智娜。

山田智娜。

十年前被他親手捧紅的“晝?nèi)铡碧旌?，“東京塔玫瑰”，deliratio搖滾樂隊主唱，山田智娜。

“智娜?！?/p>

他看著那張照片笑了笑，隨后又點燃了一支煙，從沙發(fā)上站了起來，走向了落地窗。

他拉開了窗簾。

窗外依舊下著小雨，十年后的紐約正如同十年前的東京，依舊是一個雨天。

“云山，我會把小喑帶到東京?！?/p>

“智娜，你確定嗎？”

女人背對著他，在指尖點燃了一支七星，裊裊的煙霧從傘下飄散開來。她吸了一口煙，嘆了一口氣。

“云山，你去紐約吧，我知道我可以，我可以把這孩子捧到我所知道最高的位置上。”

“智娜……”

女人猛地吐出了一口煙圈，忽然將煙蒂丟在了地上，用皮靴碾碎了最后一絲火星，隨后她忽然像個孩子那樣，沙啞地朝他咆哮了起來。

“云山，我不需要你，我不需要你……我一個人也可以！我不能唱了，可是阿喑可以，他可以！你明白嗎？我不能唱了……不能唱了……”

“智娜，夠了。”

“夠了的人是你，”她笑了笑，卻始終沒有回頭，只有那枚玫瑰指環(huán)在時不時掠過的列車燈光下若隱若現(xiàn)，“云山，我們離婚吧?！?/p>

列車從耳畔駛過，他睜開了眼睛，抬起頭望向天空，然后打開手機(jī)，看了看天氣預(yù)報。

日本東京，似乎也是一個同樣的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