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濃稠的墨硯,潑墨在燕北的這方土地上,無星無月,寂寥無聲。
“吱——”
等燕驍睡了,燕洵披著一襲輕裘出了門。仲羽早就等在外頭,兩人一起向議事廳而去。
仲羽殿下,袖姑娘沒在笙簫院住著,而是搬到了府里最偏遠(yuǎn)的臨山小筑。
燕洵的腳步一頓。
臨山小筑,是他兒時胡鬧被罰面壁思過的地方,她倒是會挑地兒。明明想把笙簫院給他留著,偏偏嘴硬得很。
燕洵嗯。
應(yīng)了一聲,燕洵繼續(xù)往前走,很快便來到了議事廳。
廳內(nèi),幾個將領(lǐng)正等在那。
將士殿下。
在主位坐下,燕洵示意他們?nèi)胱?/p>
燕洵草原八部那邊,如何?”
聞言,阿精忿忿道。
阿精各部首領(lǐng)害怕魏帝遷怒,對我們很不友善,派去送請柬的人都被扔了出來。
燕洵哼!
冷哼了一聲,燕洵眼底寒光更甚,枉費父親往日與他們稱兄道弟,不過是一群墻頭草。
阿精其中,霍圖部的族長阿古圖最為囂張,竟打算在我們宴請之日,也就是明日,大擺全牛宴。他這是明擺著,要和我們作對!
燕洵霍圖部的族長不是恩格嗎?
燕洵開口詢問道,他記得,恩格與父親交情不錯,父親還多次在信里提到過他。
這事,在場的也只有程鳶比較清楚。
他上前一步,解釋道。
程鳶恩格族長與老侯爺是結(jié)義兄弟,當(dāng)年,老侯爺遇難,北朔城破,他領(lǐng)兵前來支援,沒想到在途中,遭遇了自家弟弟阿古圖的毒手。阿古圖殺兄霸嫂,堪稱草原上心狠手辣的一匹狼!其他部落的首領(lǐng)都隱隱以他為首,加上這兩年燕北無主,他行事也越發(fā)無所顧忌了!
恩格,危難關(guān)頭,有情有義,不愧是父親認(rèn)定的兄弟!
燕洵瞇起眸子,似有深意地問道。
燕洵恩格可還有后人?
程鳶一愣,隨即輕笑了一聲。
程鳶阿古圖當(dāng)時可是把恩格的幾個兒子全殺了。
程鳶不過——
他話鋒一轉(zhuǎn)。
程鳶恩格還有個私生子,是個殘廢人,僥幸活了下來。
能在阿古圖手底活下來,這人,不簡單。
燕洵握住腰間別著的龍雀,心底有一個計劃初具雛形。
燕洵他如今在哪?
程鳶這三年一直在茫茫草原里逃竄,聽說他刺殺了阿古圖幾次,都沒有成功。
說起這事,程鳶倒是打心眼里佩服。
程鳶沒成功,也沒被抓住過。
若不是恩格被殺,或許那小子能憑自己的本事坐上族長的位置,畢竟恩格明面上的那幾個兒子,委實都不成器。
燕洵派人去找他,就說我,燕洵要見他。
燕洵松開手,指尖一寸一寸撫過冰冷的刀鞘。
既然舊人不合作,那就找個明白人來,反正這大草原,向來是強(qiáng)者為尊,權(quán)利更替,如同日升月落。
程鳶是。
程鳶領(lǐng)命,心中有嗜血的快感劃過,殿下這次可是要下一盤大棋。
燕洵阿精,準(zhǔn)備一下,明日我們就去會會各大首領(lǐng)。
燕洵開口,低沉的聲音傳出很遠(yuǎn),帶著絲絲殺伐果決。
燕洵順道也嘗嘗阿古圖族長的全牛宴。
仲羽皺了皺眉,上前勸道。
仲羽殿下,烏先生就要回來了,草原上的事一直是他在交洽,要不要再等等——
程鳶不過是去赴個宴。
程鳶出聲打斷了她,語氣里滿滿都是戲謔。
程鳶羽姑娘難道覺得,殿下連這點小事都得請教烏先生?
仲羽殿下!
仲羽一向不喜程鳶,如今看他挑唆事端,對他的印象更是不好。
燕洵我既回來了,就無須先生再操勞。
燕洵起身,深色裘衣劃過一道凌厲的弧度,他不是三年前天真無知的燕洵,有些事情,本就該他自己決斷,何況為了驍兒,一切危險都應(yīng)該掐斷在胎腹之中!
燕洵此事就這么定了。
一早,天光燦白。
燕洵踏出定北侯府邸,就看見牽著馬等候在那的女子。
林袖殿下昨晚睡得可好?
林袖輕聲打招呼。
燕洵仲羽找你來的?
他直視著她,眼底有些不贊同。
燕洵回去。
林袖我不過想欣賞一下草原風(fēng)光,殿下大可不必理會我。
林袖眉目舒展,仲羽想讓她當(dāng)拉住燕洵的韁繩,可她,只想領(lǐng)略草原駿馬風(fēng)馳電掣的無畏英姿。
程鳶疾馳而來,下了馬,恭聲稟告道。
程鳶殿下,人馬已經(jīng)在城外集合好,我們可以出發(fā)了。
看了一眼毫無退意的林袖,燕洵抽出腰間短刀,遞給程鳶。
燕洵此刀名喚龍雀,相傳是戰(zhàn)國名將白起所有,內(nèi)縛妖靈,需以血來溫養(yǎng)。
頓了頓,燕洵瞥了一眼林袖。
燕洵莫要辜負(fù)了它。
程鳶心領(lǐng)神會,雙手接了過來。
程鳶末將明白!
看來在殿下心里,這袖姑娘的地位也不低!不知與楚喬相比,孰重孰輕?
想起殿下暗地里派人出去尋找楚喬的事,程鳶突然覺得沒有可比性,一個讓殿下魂牽夢繞的女人,此刻卻不在殿下身邊,一個時刻陪在殿下身邊的,卻只是所謂的“恩人”。不過袖姑娘的心思,也難猜的很,她似乎只把殿下當(dāng)成了小少主的親人?
三人上馬而去,燕洵領(lǐng)先,剩下二人落后幾丈。
林袖到時不必顧及我。
林袖望了程鳶一眼,風(fēng)中,她的聲音有些悠遠(yuǎn)。
林袖你護(hù)著他就好。
臉上貫有的笑容一滯,程鳶有些驚訝。
程鳶姑娘可知我們此行是去做什么?
林袖殺人。
她面色未變,似乎只是在說院子里的花花草草。
倒是程鳶臉色驚變。
程鳶姑娘既知道,為何還要去?
林袖知道才要去,不知道,與我何干?
林袖輕嗤了一聲,一夾馬背,身下的馬竄出去好幾丈,幾近與燕洵并駕而行。
陽光下,他們的身影漸向遠(yuǎn)方,白衣與藍(lán)袍相映,就像是頭頂?shù)纳n穹與白云。
程鳶突然覺得,如果是袖姑娘陪殿下一路走下去,似乎也不錯。
至少不會因為其他人,拋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