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鳶找來的時候,燕洵三人正在藍(lán)城最大的酒樓里用午膳。
程鳶殿下,姑娘。
腳步匆忙,程鳶點(diǎn)頭打了個招呼,稟告道。
程鳶紅川城那邊出了點(diǎn)狀況。
燕洵怎么了?
程鳶賀蕭的手下跟百姓發(fā)生了沖突,打傷了好些人。
說起秀麗軍,程鳶眼底滿是厭惡,那就是一群惹事精,標(biāo)榜著正義的名頭,掩蓋自己背叛的事實(shí),還時不時給殿下添麻煩。
燕洵阿楚呢?
燕洵拿筷子的手一頓,眉峰漸漸隆起。
程鳶楚喬……楚姑娘把秀麗軍鬧事的那幾個人都綁了,然后帶著他們?nèi)ナ軅睦习傩占依镓?fù)荊請罪了。
程鳶看了一眼林袖。
程鳶說是她管教不嚴(yán),一切責(zé)任由她全權(quán)承擔(dān)。
燕洵那就由著她去。
燕洵輕哼了一聲。
燕洵如今她是秀麗軍的主子,以后秀麗軍的事,不用事無巨細(xì)跟我報備。
程鳶是。
勾起一個意味不明的笑,程鳶心中有幾分得逞的愉悅。最近殿下對楚喬,似乎疏遠(yuǎn)了很多……
將剝好的一盤蝦推到燕洵面前,林袖示意程鳶道。
林袖既然來了就坐下,一起吃吧。
剛要應(yīng)下,卻瞥到燕洵眼底一閃而過的冷光,程鳶立馬后退一步,握拳推辭道。
程鳶多謝姑娘好意,只是末將還有要事要去處理,就先告退了。
他很快就退出了雅間,離開了。
燕驍阿姐!
燕驍不滿她只給小舅剝蝦,胖乎乎的小手捧過她的臉蛋,義正言辭地教訓(xùn)道。
燕驍你是驍兒的人,不許給別的男人剝蝦!
別的男人?燕洵似乎聞到了醋味。
林袖可是,驍兒吃蝦會起疹子的。
林袖訝異地眨了下眼。
林袖難道驍兒還想喝藥?
一下子破功了,燕驍趕緊收回手,瞬間坐正身子,脆生生地應(yīng)道。
燕驍不想!
他才不要喝苦兮兮的藥呢!從小喝藥喝怕了,燕驍一想到王老端著藥“逼”他喝下去的畫面,就覺得舌尖發(fā)苦。
林袖那就乖乖的,不要貪嘴。
夾了些青菜放進(jìn)燕驍碗里,林袖看著桌子上“堆積如山”的雞骨頭,秀眉微揚(yáng)。
林袖今日晚膳,禁肉食。
燕驍啊——
燕驍驚呼一聲,在林袖看過來之前,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含糊道。
燕驍我不要!我要吃肉,肉——
吃完蝦,燕洵冷不丁插了一句嘴。
燕洵近來驍兒的嘴愈發(fā)刁了。
林袖順著他的話往下講。
林袖既然這么不好養(yǎng)活,那就送你去師父那,一日三餐清粥小菜,對了,還有驍兒最喜歡的糖丸子,管夠管飽。
燕驍都給小舅吃!
手腳麻利地將葷菜移到了燕洵面前,燕驍笑著十分狗腿。
燕驍驍兒吃飽了。
林袖那就走吧!
林袖起身,外頭日光正盛,冬日的陽光暖洋洋地撒下來,映出一個個斑駁的影子,浮生若夢,喧囂如舊年。結(jié)了帳,她牽著燕驍?shù)氖?,走出酒樓,另一邊,燕洵輕輕地拉起外甥的手。
第一次被兩個人牽著,一左一右,新奇極了,燕驍咯咯的笑了起來,用力地拽著他們的手往后翻了個跟頭,跟只小猴子似的。
林袖猴崽子。
林袖笑罵了一句,便也由著他去了。
鬧騰了一上午,燕驍困得直打哈欠,最后趴在燕洵肩上睡著了。
將燕驍送回屋后,二人在庭院里對弈飲茶??菸钠咸烟倮p繞在木架上,猶如遒勁的枯枝藤蔓。白云在天上飄過,投下一片凋敝的斑斕陰影,遠(yuǎn)遠(yuǎn)傳來了街道上的笑聲。
就像是戰(zhàn)亂紛爭來臨之前,最后的寧靜。
為她倒?jié)M一杯茶湯,燕洵落下一子,抬頭凝視著林袖俊秀的臉蛋,眼神中有莫名的隱忍與尋味。
他不知道該把林袖放在心底的什么位置,明明自己心儀的是阿楚,卻漸漸的害怕她會離開,不管是以朋友的身份,還是救命恩人的名義,他想讓她留下,想讓她陪自己一路走下去。就像雪地里羈旅跋涉的人,遇到了溫暖的篝火,就算燙了手刺痛了皮膚,也不愿失去,因?yàn)橐坏┓攀?,又會回到冰天雪地里無邊無盡的寒冷中去。
林袖怎么了?
呷了一口茶,林袖從棋簍中取出一枚黑子,許是他的目光太直白,她也不好視而不見。
林袖我臉上繡了花?
燕洵并非如此,只是覺得你近來消瘦了。
燕洵壓下心中的躁動,很快燕北這片土地就要迎來金戈鐵馬的洗禮,在風(fēng)云未定之前,他又有什么立場去留下她?似乎除了驍兒,沒有其它任何合適的借口。而且,與她相識以來,似乎一直是她在遷就自己,三次相救,一路相隨,他回報的太少……
燕洵這幾日,我有些事要外出一趟。你就在藍(lán)城陪著驍兒,哪兒也別去。順便也趁這段時間好好養(yǎng)養(yǎng),可別讓外人覺得我燕洵虐待了你。
林袖怔了一下,捏著黑子的手頓住,隨即問道。
林袖那你,何時回來?
她問得太順口,仿佛妻子在詢問遠(yuǎn)行的相公歸期幾許,連眼里隱隱的期待都一分不差。不過,她很快就意識到了不妥,斂眉低眸,沉心靜氣,變回了平日里不茍言笑的冷清模樣。
林袖要跟驍兒講一聲嗎?
燕洵不必。
想起燕驍潑皮無賴的德性,燕洵有些頭疼。
燕洵我給驍兒請了個先生,驍兒實(shí)在是……
林袖你這是怪我把驍兒養(yǎng)歪了?
林袖放下茶杯,瓷杯與石桌相碰發(fā)出一聲輕響,她哼了一聲,眉間冷意森森。
林袖殿下可別忘了,老話說得好,外甥肖舅。我都沒怪你少時放蕩不羈,名聲在外,驍兒耳濡目染之下,自然是隨你。如今還要請勞什子夫子先生,難不成殿下以前也耐得住性子,老老實(shí)實(shí)待在學(xué)堂?
燕洵咳咳——
想起自己少年時沒正形的紈绔模樣,燕洵心虛地摸了摸鼻子。
燕洵年少輕狂不足掛齒,再說,在去長安之前,我也被母親逼著學(xué)了一堆之乎者也,兵法權(quán)謀。驍兒雖小,但也該從小抓起,省的以后像我一般不務(wù)正業(yè)。
說起白笙,燕洵的眼中浮現(xiàn)了濃濃的傷痛。他是十來歲才去的長安,母親是大梁女子,學(xué)問上的事一向抓得很嚴(yán),只是那時他們兄弟自恃是燕北兒郎,只想習(xí)得一身武藝,將來縱橫沙場,守衛(wèi)邊疆??上А?/p>
眼底寒光閃爍,他的棋風(fēng)突然變得凌厲,隱隱透出殺伐之氣。
林袖抬手,輕巧地化解了攻勢。青衫拂過石桌,雪白纖細(xì)的指尖點(diǎn)過暗色的棋盤,有絲絲縷縷的藥香從袖口散發(fā)出來。
擢纖纖之素手,雪皓腕而露形。有暗香盈袖,香冷且清冽。
棋盤之上,旗鼓相當(dāng)。
而她,輕啟淡唇道。
林袖早去早回。驍兒請先生一事,等你回來再說,這段時日,就由我親自教他吧!
燕洵也好。
她來教驍兒,確實(shí)比一般夫子先生要好得多。
燕洵目光直直望向雷火原的方向,那里蒼穹很沉,黑云壓頂,有蒼鷹呼嘯著飛過屋檐,帶起一陣撲簌聲。
院子門口,傳來程鳶的聲音——
程鳶殿下,該走了。
棋局已過半,他也要離去了。燕洵站起身,最后看了她一眼。
燕洵我走了。
林袖嗯。
他轉(zhuǎn)身離開,風(fēng)中黑袍獵獵,發(fā)辮披散在背上,猶如無枝可棲的低調(diào)心事。走著走著,他的步伐漸漸變得沉重。
這似乎是他們,回燕北后第一次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