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gè)月后，尚慎高原。

蒼茫原野上，秀麗軍駐扎地，連日來的風(fēng)吹日曬使他們憔悴了很多，身上的軍服更是蒙上了厚厚的塵土，大部分人都成了灰頭土臉的模樣。

主營帳，葛奇掀開簾子大步走了進(jìn)來，臉上帶著明顯的興奮與激動(dòng)。

葛奇大哥，楚大人來信了！”

背對著門口的賀蕭身軀一震，迫不及待地轉(zhuǎn)身問道。

賀蕭信呢？

接過薄薄的信封，打開，他的手指甚至有輕微的顫抖，多日未曾收到楚喬的消息，他惶恐，不安，猶如墜入了泥潭之中，掙扎著想要脫離困境，卻被現(xiàn)實(shí)牢牢地束縛住手腳。

原來，沒有了楚喬的秀麗軍，就是一群流寇。整個(gè)天下都排擠他們，連一處安身之地都沒有，只能蜷縮在這方蠻夷之地，在風(fēng)沙烈日里，狼狽地茍活著。

雪白的信紙上，只有一行秀氣的字跡——

兩日后，千丈冰湖見。

重重地呼出一口氣，賀蕭突然覺得眼前出現(xiàn)了一抹亮光，在這無邊無際的黑暗里，楚喬又成了秀麗軍瀕死邊緣的救贖。

將信紙珍而重之地疊好，放入懷中，賀蕭滄桑的臉上浮現(xiàn)了一絲笑意，他拍了拍葛奇的肩膀，語氣輕快。

賀蕭把前幾日繳獲的那幾頭羊都宰了，給兄弟們打打牙祭。

葛奇好的。

葛奇高聲應(yīng)了一句，轉(zhuǎn)身出門讓軍中的廚子磨刀宰羊去了。

外頭傳來陣陣歡呼，連日來饑不果腹的秀麗軍將士圍在廚房外頭，每個(gè)人臉上都充滿了渴望與向往，他們已經(jīng)很久沒有吃到一頓熱騰騰的飽飯了。

炊煙裊裊升起，一向死氣沉沉的軍營終于有了些許生機(jī)，只是這點(diǎn)生機(jī)，是會(huì)星火燎原？還是一瞬即逝？不得而知。

這凡塵俗世，若似月輪終皎潔，也就不會(huì)有那么多世事變遷的無奈和如刀割般的沉痛。

背叛，絕望，所有悲劇最初都源于希望。

五里外，一處普通的民居。

原來的主人已經(jīng)被遣走了，案幾邊上，一身黑袍的男子手執(zhí)白子，按在如玉棋盤上，他的對面，空無一人。

程鳶主上。

程鳶從外頭進(jìn)來，垂目稟告道。

程鳶燕一來消息了，姑娘已經(jīng)脫身，正往這邊趕來?！?/p>

執(zhí)著棋子的修長手指頓住，燕洵眼尾一挑，外頭的陽光剛好落入他墨色的瞳孔中，暈染開了絲絲入扣的冷意。

燕洵那些人，可有冒犯到阿袖？

程鳶抬頭極快地掃了一眼他的臉色，言辭隱晦委婉。

程鳶姑娘從襄王那離開時(shí)，似乎穿著嫁衣。

“咚——”

玉石撞到案幾，發(fā)出了清脆的聲響。抬眼望去，燕洵手中已沒有了棋子，如玉的指節(jié)慢慢彎曲攥緊，勾勒出一道凌冽的弧度。

燕洵為何之前沒有一點(diǎn)風(fēng)聲？

若他知阿袖……他怎會(huì)……

程鳶我們的人與燕一接上頭時(shí)，姑娘已經(jīng)離開元徹府邸了。

燕洵我燕洵不養(yǎng)廢物！

深色廣袖一抬，將滿盤錯(cuò)落棋子拂落在地，燕洵站起身來，挺拔的身軀一半浸在陽光里，一半沒入陰影，仿佛身處地獄邊緣，一念成佛，一念墮魔。穩(wěn)了穩(wěn)微亂的氣息，他眼底掠過危險(xiǎn)的暗芒，連低沉的嗓音都帶了一絲殘忍的味道。

燕洵回燕都后，讓他們自行去暗殿領(lǐng)懲。

至于元徹，真是好大的膽子！

原本他還不想這么快對大魏余黨動(dòng)手，但既然人家找上門了，還如此咄咄逼人，一心惦念著他的人，若還不有所回應(yīng)，倒顯得他燕洵沒有禮數(shù)，不知禮尚往來。

沉吟了一下，他開口問道。

燕洵阿袖離開后，元徹可有動(dòng)作？

程鳶元徹緊隨姑娘而來。

也不知道姑娘與元徹那廝究竟有何牽扯，竟然緊追不舍！

想到這，程鳶瞄了一眼燕洵的臉色，心中升起了一股子看好戲的心思。這下，端看陛下如何對付元徹了。

燕洵那樣甚好。

嘴角微揚(yáng)，燕洵彎腰撿起案幾上的棋子，扣在棋盤之上，發(fā)出“砰”的一聲輕響。他的眼底，有一抹詭異的火光，戲謔、暴虐，仿佛站在岸邊看著溺水之人沉入水底，袖手旁觀，冰冷無情。

既然你如此糾纏阿袖，那千丈湖的湖底冤魂，多你一個(gè)，也甚好……

程鳶瞳孔微縮，腦海里閃過“口是心非”四字，但在看到燕洵意味深長的笑容時(shí)，突然身軀一抖，不自主地為元徹默哀了幾息。

姑娘……確實(shí)值得人心心念念，愛慕追求，但與陛下對上，就好比與草原上的頭狼爭搶愛人，一不小心就會(huì)粉身碎骨?；蛟S是因?yàn)樵?jīng)經(jīng)歷了太多苦難，姑娘于陛下，是救贖，更是深入骨髓的愛與信仰。這種感情說是愛情，似乎太過淺薄，也太過庸俗。

燕洵程鳶，她曾對我說過——這世上的道義，與我們何干？百年之后，紅顏白骨，大廈傾覆，誰又會(huì)記得你？生何歡，死何苦？善也好，惡也罷！你若想做什么，就去做。

燕洵抬起手臂，遮住穿過窗框照射進(jìn)來的刺目陽光，他低垂著眼瞼，陽光穿過指縫，在疏朗眉眼間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他慢慢合攏手指，聲音繾綣而纏綿。

燕洵如今，百年之后，世人依舊會(huì)記住我燕洵的名字?？扇羰菦]有她，生亦何歡，死又何懼？對我來說，善也好，惡也罷！我從不在乎世人對我是贊美還是貶斥，因?yàn)樗麄兣c我毫無干系！可是阿袖……

說到這，他的語調(diào)漸漸凄涼，隱隱帶著焚舟破釜的決心。

燕洵若我此次……無論如何，都要把宇文玥和楚喬殺了！

留著宇文玥，終將威脅到阿袖與驍兒，留著楚喬，更是一大隱患。既然故友已成敵人，那定不能心慈手軟，平添事端。何況上次阿袖遇刺一事，正是宇文玥的手筆！

如此三番五次危及阿袖，簡直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