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聳立著的鋼鐵叢林,一種無力感從尹莼的心底緩緩升起。大大的世界,小小的人,她的人生,根本不值一提。同千千萬萬個苦命的人一樣,她不過是生活在地獄中的娼鬼。
尹莼的前半生在外人看來幾乎是一帆風順。出生于一個有名望的家族,過著淑女的生活,從小到大一切事情無一例外都順她的意愿,這似乎是所有女孩兒夢寐以求的生活,但過著人人羨慕的生活的她從未嘗過幸福的味道,因為她的存在從一開始就是一個悲劇,這不是她能選擇的,人的地位要付出相應的代價,她生來身不由己。
她的母親在她第一次來月事的時候?qū)λf她,一個出生于家族的女人唯一的作用就是利用好兩腿之間的優(yōu)勢為家族謀求利益。當母親說這些話的時候,她用美麗的眼睛緊緊的盯著尹莼,可是尹莼忽然覺得,這雙美麗的眼睛現(xiàn)在十分丑陋,甚至比家里最年老色衰的女傭人還要丑,這些話打破了母親的優(yōu)雅,也顛覆了她的信仰。我不得不說一下,那個女傭是尹莼最討厭的人,因為她對尹莼說話時總是耷拉著眼皮,而且說的話十分尖酸刻薄,我發(fā)誓她絕不是生來就是這副樣子,因為尹莼看到過她對著當家主母那副諂媚巴結(jié)的樣子,眼睛就像兩個大大的玻璃球,又圓又鼓的更丑了,對著這樣有權(quán)勢的人,說出來的話全都是不會重復的溢美之詞,那場景活生生的就是從癩蛤蟆嘴里吐出來玫瑰。
從小到大,在母親寥寥無幾的看望中,她從未在母親眼睛里看到一點有關母愛的情感,或者任何其他人類應有的情感,但她依然覺得母親的眼睛很美。現(xiàn)在她發(fā)現(xiàn)母親的眼里其實是有著深深的恨意的,并不是一潭死水,雖然她一直希望這美麗的眼睛在望向她時有點其他什么東西,但這一刻她卻覺得什么都沒有也許才是最好的。
母親說完后看著尹莼呆愣的表情,臉上露出一抹笑意,就是那種因報復成功的快意而露出的微笑。尹莼忽然明白這恨意是因她而起的。
故事總有重復,悲傷的故事都有同樣的劇情。在一個不受寵的正室和情婦同時懷了孩子的那刻起,悲劇的帷幕已悄然拉起,一場關于女人的地位的戰(zhàn)爭開始了。在這個家族無比需要一個男嬰的時候,在她母親夜夜祈禱生一個男嬰的時候,在情婦早產(chǎn)生出一個男嬰的時候,她作為一個女嬰出生了,據(jù)說她是笑著來到這個世界上的。我那時大概因我的人生還未開始就上演了如此荒謬的戲碼而感到可笑了吧,尹莼如是的想著。
尹莼每每想到這兒就會停止,從回憶中走出來回到現(xiàn)實中,她發(fā)現(xiàn)她每次回過神的時候都是在學校的交際舞社團里。她就好像八音盒里的芭蕾舞者,打開回憶的盒子,音樂響起她就跳起舞,音樂停她就變回自己。跳舞并非是她所愛,只是習慣,因為那是她和母親唯一可以交流的話題,她一直尊敬而且崇拜她的母親,即使是她知道母親恨她之后。
當你發(fā)現(xiàn)世界上有一個人是和你血脈相通的,而且你們還曾經(jīng)共享過一個身體,你就會下意識的想要接近那個人,不論是肉體還是精神,當你和她和她的相似性達到飽和時,無論那個人如何傷害你,即使犯了滔天的罪行,你都會原諒她,因為她就是你,人不會傷害自己,自殺的人也一樣,他們不是在傷害自己,他們只是用一種極端的方法去自救,那就是結(jié)束痛苦的源頭。
尹莼經(jīng)常被人說很像她的母親,其實那是她刻意的在模仿母親,所以她幾乎病態(tài)的喜歡聽到這種贊揚。她的母親是一個優(yōu)雅高傲的女人,不過她大概不喜歡有人和她這么像,她喜歡獨一無二,這是驕傲的女人的通病,而女兒的神似恰恰侵犯了她的尊嚴,所以她不愛尹莼,而且她因為尹莼失去了地位,所以她憎惡尹莼。希望我的讀者能夠理解,并非所有的母親都深深地愛自己的孩子這件事,我要講述的就是人最媚俗的一面,可能過于沉重,但我認為人們有權(quán)知道真相。
尹莼從未想傷害誰,可她的出生傷害了她的母親。尹莼常常想若有原罪輪回,有天堂地獄,那以她的罪行肯定與天堂無緣,她一想到她將在地獄受盡折磨,她就驚的渾身發(fā)抖。
這是一個需要救贖的女人。
她會得到救贖的,這是上帝的仁慈。
然而來救贖她的真的是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