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過被老者說得心服口服,第一次見識到什么叫做‘儒雅之風(fēng)’,心中亦是佩服的緊,隨即沖白發(fā)男子欠身行禮,淺笑道,“大叔實乃通儒達士,晚輩萬分欽佩景仰。只是您這番苦心玉姑娘可知曉?”
老者呵呵一樂,笑瞇瞇看著楊過,不緊不慢開口道,“這丫頭喜歡郭姑娘,我瞧著她們也有幾分緣分,所以今日特意請二位來幫忙說服這孩子?!?/p>
“大叔,玉兒去哪了?”郭芙四下張望,并沒看到小姑娘的身影,那么活潑的孩子不可能躲在屋中。
“唉,女孩大了……”老者話未說完,窗邊傳來郁郁的低喚。
“芙姐姐,我在家呢?!?/p>
郭芙瞧著那張緊繃繃的小臉沒有了往昔的快樂,那姑娘面色凝重,整個人憔悴的令人心痛。
“進屋說話吧?!崩险呖粗u頭輕嘆,他把過芙二人讓進屋中,沖著西廂努努嘴,示意郭芙進里間去瞧瞧那女孩。
瞥了一眼屋內(nèi)簡陋的陳設(shè),郭芙抬腳邁入里間,只見那姑娘抱膝坐在窗邊,纖細的身子微微顫動著,她背對著門口,聽到郭芙進來的聲音也未回頭。
“玉兒?我想你聽到我們剛剛在門口的談話,你不喜歡這樣安排你的生活是不是?”郭芙緩步走向窗邊的姑娘,小心翼翼的詢問她,自己心里沒底,不知道這孩子為什么神色陰郁,更猜不透她對剛剛的談話有何想法。她這個年紀(jì)正是任性的時候,同襄兒年齡相仿,卻有著截然不同的命運,襄兒一向隨性而為,玉兒卻有一顆敏感的心,想同人近親又怕與人太熟,孤兒的糾結(jié)或許楊過會理解。
“姐姐,你并沒答應(yīng)伯伯的請求,所以我還是自由的對不對?”梅落玉緩緩回過頭,大大的眼睛失去了美麗的神采,微紅的眼圈是剛剛哭過的痕跡。
“呃……玉兒,其實我很喜歡你,很希望與妹妹成為契親,不知妹妹樂意認我做姐姐嗎?會嫌棄我嗎?”汪著淚的眼睛令郭芙心痛,樂觀的外表下是一顆脆弱易感的心,或許她不喜歡被長輩推來推去。想到這郭芙心中陡然大驚,在小女孩身上自己仿佛看到兒時的楊過,同樣的叛逆,同樣的嬉鬧,同樣的缺乏安全感,是了,這樣就對了,女孩不喜歡自己被當(dāng)成物品送走,她是因為這事獨自生氣,獨自傷心。
“姐姐不棄,我又豈敢挑剔?落地為兄弟,何必親骨肉!”
“玉兒,或許我不了解你的身世,或許我體會不了你的心境,但我知道收養(yǎng)你的人很疼你,這是何等的幸運, 是最簡單的,也是最直接的幸福?!?/p>
郭芙取出銀梳緩緩為女孩梳理著長發(fā),溫暖的指肚輕輕撫摩著她的頭皮,面前的女孩令自己忽而理解了當(dāng)年楊過的孤楚,那年爹爹送他去終南山時,倔強的眼神中隱著多少苦澀和不安,凄凄離鳥的脆弱被頑劣的外表掩藏,誰又能理解他心底的恐慌和害怕。
輕柔的動作似一股暖流,帶著特有的芬芳流入少女孤苦的心田,梅落玉扯住郭芙的衣袖,“姐姐?你怎么啦?你哭了?!?/p>
“玉兒,你不愿離開親人對不對?你害怕被拋棄?”
“姐姐你誤會了,不是害怕,也沒有拋棄,是我舍不下婆婆和伯伯,他們只有我了。我記憶中的伯伯不是現(xiàn)在的樣子,原先的伯伯渾身充滿活力,他愛笑,他一笑起來能帶動整個山寨的人一起笑,可是有一天,外出的伯伯帶回一只鬼,姐姐沒見過女鬼吧,鬼的模樣楚楚可憐,鬼的心卻是陰陰邪惡。”
“玉兒,我知道了,你的家被惡人強占了是不是?我或許能幫你。”伸手取下發(fā)間的金環(huán),郭芙為玉兒束起長發(fā),接著把銀梳放在女孩手中,“以后改著女裝吧,瞧瞧你這樣子明媚嬌艷,正是該打扮的年紀(jì)?!?/p>
“芙姐姐,我不會梳頭,而且我也不喜歡當(dāng)女人,我……”玉兒不好意思低下頭,小臉染羞,明眸中閃著一絲尷尬,還有些許不易察覺的厭惡。
郭芙呆怔了一下,女孩奇特的神情令她疑惑,心中猜測道,這姑娘的表現(xiàn)好生奇怪,極有禮貌的孩子從自己進屋后竟沒站起來迎接,一味的死死坐在那,連稍稍挪一下都不曾,像是釘在椅子上般。
深深的眸光令梅落玉更加羞慚,忸怩不安的在椅子上挪了挪,手指不自覺扯著自己的衣褲,似是在遮掩什么。
那羞澀無助的神情令郭芙恍然,這孩子長大了,孩子到少女的轉(zhuǎn)變令小姑娘極度不安,忽然明白了原由,漸漸憶起十多年前的荒谷,兩個嚇壞了的少男少女,可笑又甜蜜的回憶令她神色柔和。
她輕輕擁住面前懵懵懂懂的女孩,溫柔地安撫著焦燥不安的姑娘,“玉兒,恭喜你,恭喜你長成大姑娘。”
苗條的身子先是一緊,接著緩緩松弛下來,玉兒軟軟地靠在溫暖的懷中,仿佛感受到不曾擁有的母愛。
郭芙輕輕撫摸著她的背脊,心中涌起無限溫情,亦慶幸自己今日來山中尋她,白發(fā)老者也許正是為這事才把自己引來的,年少的姑娘需要成年女性的教引。
“乖女孩,別怕,這是件值得高興的事。我媽當(dāng)年也是這么對我說的,我來幫你好嗎?”
“嗯,好??墒俏彝蕻?dāng)女子的。”
在郭芙的安撫下,梅落玉終于放松起來,心間的憂慮慢慢淡化,自己相信這位姐姐,同樣是女子,為何芙姐姐可親又可愛,而柳姑姑卻寒氣森森。
“為什么恨女子?”
“因為女鬼?!泵仿溆襦汆僮?,狠狠說道,“那是我成長中的惡夢,她毀了伯伯的一生,也毀掉了一切?!?/p>
“既是鬼妹妹就不要把她當(dāng)人看,再狠的厲鬼也只能摧毀表象,她毀不掉妹妹心中的正義光明。”
“既然生為女子我們便坦然而活,我猜玉妹妹讀過不少道家的書,應(yīng)知晝夜、寒暑、男女,陰陽互補,萬物皆寧的道理,而且事情好壞全在人為運作。玉兒的心情我能理解,你沒準(zhǔn)備好我也沒準(zhǔn)備好,未來的路我們都還不確定,咱們再想想,想個大家都能接受的未來?!?/p>
“芙姐姐,對不起,我不是排斥你,我是不喜歡別人安排我的人生。我……我……這些年我自由慣了,而且我不能棄家不顧?!?/p>
“誰也不愿離開自己的家和親人,或許我能幫的上忙,就是不知妹妹愿意接受嗎?”
“姐姐真的想幫我?太好了!”梅落玉興奮地抱住郭芙,飄忽多年的心仿佛一下踏實了許多,從沒有過的安穩(wěn)感令女孩放松下來,忽而她遲疑地哀哀一嘆,“可是……可是……伯伯不會同意的,他……被害慘了?!?/p>
“玉兒,這件事我們慢慢議,今天你要好好休息,本應(yīng)陪你一晚的,但是你缺的貼身之物太多,明天我給你帶些女孩家的衣物。”
郭芙擁著梅落玉在床板邊坐下,環(huán)視四周,屋內(nèi)簡陋的陳設(shè)令人心酸,她小心地掩藏起同情,輕輕握著女孩的手問道,“玉兒有什么不適嗎?”
女孩搖搖頭,低頭輕言,“姐姐,我沒事,偎著姐姐很溫暖啦。”
似是想起什么,郭芙起身走到門口把楊過喚來在他耳畔低聲耳語幾句,接著又轉(zhuǎn)身回到梅落玉身邊摟住她,仿佛摟自家妹子一般親切,“玉兒,陪我說說話吧,我給你講講我出生的地方好嗎?!?/p>
當(dāng)楊過再次回到屋中時,床邊的兩個姑娘正開心地笑做一團,輕快的笑聲笑暖了一室溫柔。楊過不由得咧嘴而樂,看著親密相擁的一對姐妹,好像她們上輩子就熟識一般。
“姐姐,你不知道我家伯伯有多笨,哈哈——也不能說笨,他是沒有天分,奇門遁甲不是那么容易學(xué)的?!?/p>
“可是玉兒有天分對不對?”
“嗯,婆婆說沒有天賦的人研究過深會走火入魔,伯伯就是那年著了魔,人人都說他走火入魔啦,可是我卻知道伯伯沒有,他是因為那個女人……”每每憶起那個人玉兒總會不由自主的寒顫,鬼魂般的人無論走到哪都帶著一股寒氣,冰冷透骨的寒氣侵蝕著那顆幼小的心靈。
陰云籠罩的小臉稍稍別開,梅落玉的目光落在門口,猛然瞧見站在那的男子,女孩迅速低下頭,一顆心不安又焦慮,這些事自己從沒講過,縱然是對婆婆也未提起過,那個可怕的夜晚成了自己永遠擺脫不掉的惡夢。
似乎感覺到女孩的緊張,郭芙回眸而望,正好碰到那雙若有所思的眸子,楊過的眼神中含滿了懷疑。
“芙妹,你讓我燒熱的青石我弄好了,小心點別燙傷了。”
“謝謝你楊大哥?!惫浇舆^楊過遞過來的布袋,小心地用布裹好放在梅落玉身子兩側(cè),輕輕撫著女孩的長發(fā)說道,“玉兒,時候不早了我明早再來,這兩塊烤熱的石頭足夠御寒,好好休息吧?!?/p>
“我捉了只山雞,逍大叔正在熬湯呢?!睏钸^拉住郭芙的手湊在她耳邊低語,“該走了,咱們明天再來?!?/p>
“逍大叔?伯伯告訴你他姓逍?”梅落玉瞇起雙目掩住自己的驚異。
“難道不是姓逍?”楊過皺皺眉,心中生疑,奇怪的女孩,奇怪的老者,奇怪的相遇,所有的事情絕對不是巧合。
“不,不,姓逍,只是他從不對外人說。”女孩淡淡一笑不再理會楊過,依戀地扯扯郭芙的衣角,“姐姐,我們明天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