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者天子后立六宮，三夫人、九嬪、二十七世婦、八十一御妻，以聽天下之內(nèi)治，以明章婦順，故天下內(nèi)和而家理。

———《禮記·昏義》

李承鄞坐在他父皇身側，默默的握住了他的手，二十多年的春秋，父子二人才有這片刻的溫存。幾日不見，天通帝身上已無半分帝王威嚴，鬢發(fā)斑白、老態(tài)龍鐘，面頰上松垮肥膩的皮肉層層堆疊，渾身上下都充斥著腐朽的藥味和鐵銹氣，如斯不堪。

他時日無多了，李承鄞想，眼中神色幽微復雜，難以明辨。

皇帝在團團氤氳的白氣里悠悠轉醒，渾濁的眸子里竟有幾絲淚光，病里昏沉的睡夢里，自己的一生走馬觀花的游走著，他眼前閃過許多人，那些于他有恩的、有愧的、有罪的人很快就要來迎他了，在塵世間的糊涂賬就快要一筆勾銷。

他看向了自己的兒子，他親封的太子。

李承鄞“父皇，可是有什么話？”

皇帝不答，只是定定的看著他

皇帝“承鄞……”

李承鄞“兒臣在?！?/p>

皇帝“鄞兒……”

李承鄞“我在……”

皇帝“太子?！?/p>

李承鄞笑道

李承鄞“父皇可是憂心宮里的事。陳姑娘我已經(jīng)著禮部按貴妃禮下葬，陳氏一族翻案，陳征追封為文正公，與顧相同享廟堂煙火……”他瞧見皇帝神色微變，大悲慟之態(tài)，又道：“至于昭儀夫人，兒臣已查過，她并無錯處，想是被人陷害，兒臣已命人解了她的禁足令?！?/p>

皇帝瞪直了眼，這話仿佛點燃了他胸中僅有的氣血，顫巍巍的指尖指著李承鄞，嘶啞哆嗦的“你”字郁在喉口懸而未發(fā)。李承鄞的面孔流露出幾分陰寒的快意，一身玄色的長袍讓他在逆光下如同墨色鬼影，皇帝的手臂僅僅能移到他胸口。二人一個腐朽衰敗，一個英氣勃勃，這殘忍的對比無端令人覺得悲涼，如同銅鏡投射一般，映照這昔日今朝。

李承鄞“父皇……”

暗光下李承鄞仿佛嘆了口氣，宛如囈語般

李承鄞“昭儀是西涼公主，您看重西涼，也愛重昭儀，您在病中無暇顧及，因此兒臣將她接去承恩殿了?！?/p>

皇帝喉間發(fā)出一記低啞的哀鳴，這聲音在西涼大漠上倒是常有耳聞，老狼王的彌留之際都是這般叫嚷的。他的手無聲的摔在了棉褥上，渾濁的瞳孔中蒙滿了水汽，眼底里倒映著李承鄞那雙肖似淑妃的眼眸，那裊裊婷婷的溫柔女影似乎正漂浮在大殿中。

因果循環(huán)，他對她的愧終于是不曾抵消當年的罪孽，因此全通過親生骨肉給了自己一記最嚴重的打擊?；实廴戆c軟下去，似要爛在床榻上，這一次是真的心如死灰。

李承鄞溫和的抓住皇帝的手，替他掖了掖被角，這該是父子間最后的溫情，他輕聲道

李承鄞：“您該休息了?！?/p>

空氣仿佛頓時凝滯了，團團檀香正源源不斷的從香爐里冒，門外的曹芨見太子從里間出來，便躬身一禮。李承鄞吩咐他好生照看陛下，曹芨一一答應。太子遠去的背影頎長強健、英姿勃發(fā)，不由嘆息，豊朝從今日又換了主人；自古皇權更替、生生不息，獨領風騷、不過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