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的手軟軟地搭著,顧燕幀沾了點紅色的甲油,用小刷子,慢慢染在她的指甲上。
鈴鐺手不能動,什么也干不成,就歪著頭地看著他的動作。
顧燕幀垂著眼,煞是認真。他皮膚其實有些泛白,但手背上卻有些青紫,那是凍的。他只穿了一件很薄的襯衫。
她知道為什么。
她不喜歡穿外套,他不會罵她,他說要尊重這個愛好,就像她吃得再多他也不會把她的碗拿走。他會陪著她吃五大碗飯,吃到去墻角吐出來。也會陪著她受冷。
紅艷艷的顏色一點點落在手指上,像是徬晚血色的霞光,絢爛綺麗。鈴鐺趴著看了會兒,見他吸了口氣,終于在一只手涂好了后,收回手。
“我冷了,先穿衣服,等一會再涂。”話不過是十幾個字,她還是皺著眉看著那米色的外套好一會,才穿上慢慢扣上扣子。
這滋味不好受,可她更不愿意連累別人陪著自己受罪。尤其是一個對她很好的人。
她扣完最后一粒扣子,顧燕幀才披上衣服。他似是一點都不冷,看著女孩還是笑呵呵的,握著鈴鐺的另一只手,繼續(xù)幫她涂。
“鈴鐺為什么這么喜歡紅色?”
過了會兒,他突然就問了一句。不是鄙視這種喜好,就是好奇。
鈴鐺停下吹著另一邊手的動作,想了想,回答說:“因為很好看,人群里一眼就能看見。我不想灰撲撲的?!庇质菬o聊地問起他:“但那些女學生好像都不把指甲涂成紅色。涂紅指甲好像會顯得不端莊?”
她眼里有點困惑。
現(xiàn)實里,確實只有多數(shù)人承認的愛好,才被世人稱之為正常,超出的部分就是離經(jīng)叛道。顏色本身其實沒有錯。
顧燕幀又沾了點甲油,說:“沒有,紅色很好看,玉姐也經(jīng)常涂,是那些人配不上。除了傷天害理的事,你喜歡什么都是可以做的,不要想那么多?!彼X得鈴鐺已經(jīng)足夠好了。
想起什么,“那明年你過生日,我送你紅色的高跟鞋吧?!鳖櫻鄮ь^看她。
明年鈴鐺就十八了,她能穿高跟鞋了。他看著女孩頗有些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感覺。他想,還有很久很久,他會把她教得很好,會教她善惡和道德,會教她什么叫喜歡。
“好啊。我也會送你的?!扁忚K點了頭,那句話是有深意的,顧燕幀的眼里像是有星星??墒撬X得她以后當然會把最好的東西都給他,會很聽他的話,那他送自己的東西也不需要想太多。
那雙紅色高跟鞋像是一個遙遠的約定,兩個人約定好了在1913年九月的第三個周日交換生日禮物。那天鈴鐺會成年,顧燕幀會從軍校畢業(yè)。
顧燕幀認為那天來得會很快,就像是即將到來的春日。但似乎從來承諾和約定就是用來打破的。否則古往今來也不會有那么多癡男怨女,愛恨情仇。
將近年關(guān)的時候,顧燕幀和鈴鐺交往的事被發(fā)現(xiàn)了。那天,大街上很是喜氣洋洋,到處掛著紅彤彤的燈籠,沈君山的眼里也是紅彤彤的,隱著怒意。
酒館里,顧燕幀帶著她去見烈火軍校的同學。他們算得上友善,喜歡說話逗她,也喜歡夸贊她。鈴鐺喝著牛奶,靜靜聽著他們說話。偏過頭就是看見玻璃門外盯著她的沈君山。
斑駁的樹影映在男人臉上,他的表情幾乎是凝滯了,嘴唇緊緊抿成一條縫。鈴鐺不知道他是什么時候來的,又看到了什么,只是那雙眼睛是死死地看著坐在她身邊的顧燕幀和她。
靜謐中,兩人遙遙望著,鈴鐺腦子里一片空白,下一瞬,沈君山已然推開門大步走過來。風鈴聲凌亂而破碎。
“二哥?!彼乱庾R喊了聲。沈君山卻是理也沒理她,只是走上前拎起顧燕幀的領(lǐng)子,拳頭狠狠揍上去。
“混蛋?!彼虻檬种?,一拳跟著一拳。
鈴鐺被沈君山拎著塞進了汽車里。一路上,他沒有和她說一句話。
晚上,沈聽白回來了。他第一次回來得這么早,鈴鐺坐在沙發(fā)上聽見了汽車的隆隆聲,最后看見地上的皮鞋。
“為什么和顧燕幀出去?”沈聽白坐下來,他的話并不生氣,是異常的失望和無奈。
鈴鐺緘默不語,呆呆看著手上的紅色指甲。
“顧燕幀不適合你,以后不要來往了。圍欄上上了鐵絲,你好好呆在家里。過完年,我會給你找一門好的親事,你不喜歡就再換一個……”他徐徐說著。
鈴鐺聽著聽著終于眼角劃出眼淚,她訥訥問道:“大哥,你怎么知道他不適合我呢?”她呆在家里從來都沒有開心過,為什么還要呆在家里。
沈聽白低頭看了她一眼:“你長大就明白了,我不會害你。”他將電話拿起來遞給鈴鐺,“打電話,和他說清楚。”
鈴鐺有聯(lián)系的人太少,沈聽白也沒有和她說過他工廠里的電話。她只記得顧燕幀家里的號碼,因為他寫在了她手環(huán)上。
她沒有接過那話筒,搖著頭,“我不要。”她第一次不聽沈聽白的話。她想她不能辜負顧燕幀對自己的好,除非他不要她了,不然她不想他傷心。
沈聽白氣極反而笑了聲,他扔下了話筒,蹲下來捏著女孩的下巴讓她抬頭看著他,“你不打,我也會去和顧次長說?!?/p>
“顧燕幀感情生活不檢點,為人也不好,從曼婷那次你就能看出來。更何顧家和董家是十幾年前就訂了婚約的。”
他一字一句說著:“我不愿意我的妹妹是一個不知廉恥的人,父親也不會希望他的女兒變成人人唾罵的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