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的路上元淳面上一直帶著笑,她第一次因為燕洵娶別人而如此高興。路過集市時,她叫停了馬車,帶著小憐去路邊買了串糖葫蘆。
來來回回的人群中,那拿著一把紅果子的老翁格外顯眼,無數(shù)孩童都是流著口水看著他。這像是一種獎賞,從他手中接過,那些孩子莫不是一臉羨慕嫉妒地望著她。元淳又拿了一串遞給一旁的小憐,就赤裸裸站在那些孩子面前。
未幾,她便覺得感受到濃濃恨意的目光。
“你吃過嗎?”元淳輕咬了口。她是第一次吃。果子碎開嘗到一種酸酸甜甜的感覺,和宮中的糕點不同,尚可。
小憐看出她的心情好,拿在手中,也咬了一口道:“以前愛慕的王爺給奴婢買過一次?!彼龔牟辉谠久媲氨苤M一些事情。
“王爺?”元淳歪了歪腦袋,望著她,難得有些困惑道,“我哪個哥哥?”
面前的少女卻似乎一瞬間黯然下來,像是冷冰冰的玉雕猛地破碎掉,那抓著木棍的手指也有些用力得泛白。元淳恍然想起那晚,她跑過來抓住自己繡花鞋時,眼中轉瞬即逝的失望。
她想看見的人明顯不是自己。
元家人到底是一個父親的,盡管母妃各不相同,但是皇子皇女長得很是相像。元淳從不信什么救命之恩恩重如山,她也是救過燕洵的,那些情義連手里的糖葫蘆也不如。小憐對她的忠心,遠遠超過了故國的公主,和救命恩人。
是愛屋及烏。她定然是很愛那位哥哥的。
宮里的公主吃東西從不會偏愛,那會將自己的弱點暴露出來。手中的那串果子咬到了第三口,元淳將那果子,扔在了一旁,摸了摸女人的頭發(fā):“吃完就回去吧,天要黑了。”她不是真的需要她回答。
但上馬車后,小憐扶著她坐下來,還是道:“是蘭陵王?!?/p>
元淳瞥了身旁倒著茶的人一眼,她清冷的眸子里仍是淡淡的,卻有些悲傷而暖意的情緒,那似乎是摯愛之人離去的悲痛。
她知道這個哥哥,但不熟悉,最后聽見的消息是戰(zhàn)死在紅葉城外。
“他很愛你嗎?”元淳想想還是問了。
除了那哥哥異常寵愛小憐,她不能明白為什么小憐受到世上格外惡心的事,還是能保持著心中的愛意,放棄自由,心甘情愿待在她身邊為奴。
但小憐卻搖搖頭,溫聲道:“他是一個很溫柔,很善良的人?!彼肫鹆嘶貞浿械哪莻€男子,眼里是異常的溫暖,似是春暖花開。
元淳微微垂下眼。那也就是半點不愛了,她覺得這姑娘有些傻,為了一個什么承諾也沒有的人,就愿意一次一次付出生命。
馬車緩緩駛著,夕陽透著車窗映得一丈昏黃,泛著淺淡的暖意。元淳沒有了吩咐,一派安靜,小憐倚著車壁慢慢合上眼,但幾瞬后,她不曾在腦海想到什么人什么事。便是被一個有些涼的身體抱住,帶著淡淡的花香。
“公主?”車內(nèi)只有她們兩人,她睜開眼,便看見元淳發(fā)髻上的蓮花步搖,垂下的銀珠子微微蕩著。
兩人面頰相貼,卻沒有暖意。元淳抱了她很久,才抬起身,認真道,“哥哥不在了,我會保護你的?!?/p>
濃黑的眼睛里直直望著她,元淳的話毫無溫度,卻是在燕北以來說過的最真實的話。
這是一個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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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料中的背叛像是慢慢蓄滿的池水,來得并不快,卻是每日可見端倪。
水閣小窗外的杏樹,長得愈發(fā)枝繁葉茂,每一年摘下的果子較前年都更加甜膩。但閣樓里還是冷冷清清的,并沒有女人搬進來,很少有人的說話聲。
燕洵一直沒有再納過一個女人,此時距離長安不過一步之遙。以往規(guī)勸王上不要沉迷女色的大臣近些年頻繁地提子嗣提江山社稷,但燕洵只是不說話。想到后宅里唯一的一個魏國女人,那些大臣便愈發(fā)急躁。
每日堆積的奏章里總有一份是納妾的。
堅持是很不容易的事,尤其是堅持一件在眾人看起來不合理的事。幼年時,元淳見過那些男孩子練武,飛來飛去配上白衣,她驚嘆世上竟有如此飄逸似仙人的玩意,就跟在宇文玥后面學。
宇文玥聽見她的要求后,低下頭道:“好?!钡闹惺遣辉敢獾模@是一個極其狡猾而聰慧的人,元淳練了三次,跌下梅花樁,摔壞了一支簪子,就哭得慘兮兮自個走了。
長大了,那些刺繡、斗蟋蟀出現(xiàn)后,元淳再也記不起來自己竟是曾經(jīng)想過成為武林高手。
人是慣會喜新厭舊的,這種遺憾十分常見。
又是一年,夏木萋萋。長安被徹底攻下了,魏國皇室逃亡江南。
元淳躺在小榻上輕搖著團扇。午后的陽光格外明媚,流風時有時無,窗外的樹蔭中光斑也隨風浮動著,像是池中的游魚。
元淳靜靜看了一個下午,才聽見了府中另一側逐漸浮起的喧鬧聲。今天是燕洵娶另一位側妃的日子。論功行賞,包括自己的枕邊人的席位,是另一種的權色交易。賣得是燕洵的色。
或許是楚喬和宇文玥喜結良緣,再無所牽掛,他到底還是被勸服納了一位側妃和幾個妾,那個側妃是元淳曾經(jīng)見過的,那位李將軍夫人的女兒,李妍。
在第二日,元淳再一次見到了這位初初嫁人的姑娘。李妍是典型的燕北女子,厭惡那些繁文縟節(jié),喜愛穿著紅色的騎裝隨身帶著鞭子。但入王府后,第一件另她難以接受的便是再也不能穿大紅色。
“為什么?只是一件衣服?!彼斜P里又是那藍色的料子,扔在地上,頗有些惱怒地問著身邊的婢女。
李妍脾氣一向驕縱?!澳锬?..”婢女無奈說著,看見遠處的紅色裙角卻是頓住,拉了拉主子的袖子,“元良娣在那?!?/p>
她想讓李妍收斂一些,但李妍卻是狠狠揮開她的手。
亭子里的元淳正在看游魚,那母親口中的女人長得很是好看,甚至身旁的婢女容色也是上乘,五官并不是她們的硬朗,透著柔和。
難聽地說是弱不禁風,病秧子。
可是比起容貌更灼眼的是那一身的紅衣裳。
“她也不是正妃,為什么她能穿紅色?”李妍側過頭便是問婢女。
那聲音并不小,婢女看見了元良娣看過來,想拉住李妍,又是被再批頭蓋臉兇了一遍。
她垂下頭,懶得說了,只是道:“娘娘,元良娣是比照公主的待遇。”那原本也就是一個公主。
人或許就是賤的,王府的婢女們從不覺得元淳是一個高貴的公主,對比之下卻是覺得元良娣待人格外好,便是罵人的話也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