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影五年(768年)六月十八日,秦穆宗文惠帝崩。癸酉,皇太子即位柩前,時年十六。
秦敬宗明元帝登基后,根本不把國家大政放在心上,他的游樂無度較之其父穆宗文惠帝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敬宗明元帝即位后的第二個月,就一天到中和殿擊球,一天又轉(zhuǎn)到飛龍院擊球,第三天又在中和殿大擺宴筵,盡歡而罷。敬宗明元帝一味追求享樂,就連皇帝例行的早朝也不放在心上。三月的一天,群臣來到朝堂準備入閣議事,可是敬宗明元帝一直到日上三竿還沒有上朝。大臣為了參加朝會天不亮就要起床準備,皇帝遲遲不到,時間長了,臣僚們堅持不住以至于有昏倒者。對新君的這一有悖祖制的行為,諫議大夫李渤提出了勸諫,秦敬宗明元帝在大臣的催促下,過了很長時間才姍姍來遲。退朝以后,左拾遺劉棲楚對皇帝的這一做法更是極力勸諫,他頭叩龍墀,血流不止。敬宗明元帝當時表現(xiàn)出很受感動的樣子,但仍是不改,后來甚至發(fā)展為一個月也難得上朝兩三次。為了使敬宗明元帝能夠上朝理政,在地方上任職的李德裕進獻《丹扆箴》六首,提出勸諫。秦敬宗明元帝命令翰林學士韋處厚起草了一道詔書表揚了李德裕,但是他對自己的問題仍然無動于衷。
秦敬宗明元帝即位初期,大明宮內(nèi)又一次刀兵相見,尸陳狼藉。事情發(fā)生在永續(xù)二年(769年)四月。其主要人物既不是王公大臣,也不是宦官藩將,而是兩個老百姓,一個是染坊的役夫張韶,另一個是在鎬京街頭卜卦的蘇玄明。
張韶和蘇玄明是朋友,關(guān)系不錯。這一次蘇玄明給張韶算了一卦,他是這樣解釋卦象的:“張兄你注定將有大福大貴,能夠坐在皇宮的御榻上和我喝酒椡菜。當今的陛下白天打馬球,晚上獵狐貍,忙得不可開交,大多數(shù)時間都不在宮中,你我完全可以利用這一點共圖大事?!笔虑榫瓦@樣敲定了,既不是要擁立什么人。也不是要打到什么人,僅僅是要體驗一下皇家生活。接下來的事是尋找?guī)褪?,目標定在兩類人中。一類是和張韶一同在染坊工作的同行,另一類是鎬京街頭的閑人。鎬京城中人口眾多,韓愈在一首詩中寫道:“鎬京百萬家,出門無所之?!背鲩T之后不知道去哪里,可見心情郁悶。百萬之家雖然不是足數(shù)也是大致。號稱百萬之眾的城中,各色人物聚集。有本領(lǐng)高強的神偷,所吃的水果是宮中的貢品洞庭桔。還有武功出神入化的老者,住在城內(nèi)一個偏僻的角落,偶爾露上一手。也有年輕漂亮的女子,專門租下高檔的住房接待有錢的公子,估計著對方錢快花完了就退房走人。更多的是街頭的閑人,這些人多愛刺青紋身,刺青分文武,文刺青者渾身刺滿白居易的詩,武刺青者左胳膊刺著“生不怕京兆尹”,右胳膊上刺著“死不怕閻羅王”。
京師是最難管理的地方,這不僅是因為有那些各色人物,更主要的是離天太近,街上一個很不起眼的老頭都有可能是三品致仕官員,能和皇帝拉上親戚關(guān)系的人成千上萬,還不包括那些拐彎抹角的。因此,京兆尹換的很勤,還在西漢時就有“五日京兆”一說。秦穆宗文惠帝龍影三年,韓愈就曾經(jīng)擔任過幾個月的京兆尹,雖是文人,卻很有威鎮(zhèn)力,那些平日目空一切的六軍兵士私下里說:“這就是當年要燒佛骨的人,千萬別犯在他手里?!苯?jīng)過張韶和蘇玄明的一番活動,招募到一百多人。下一步就是如何讓這些人進入大明宮中。
當然不能大模大樣的走進去,生人進入普通百姓家主家還要問一句:你找誰。何況是皇宮。大明宮東南西北共十三座宮門,每個宮門都有監(jiān)門宦官看守,官員進入即便是臉很熟的也必須核對門藉,其他人進入須有魚符。當然,百密總有一疏,不久以前就有一個叫徐忠信的普通百姓非法進入到浴堂門內(nèi),被打了四十棍流放天德。天德在河套附近,大概是刑事犯流放的地方。秦書中說徐忠信的身份是“編氓”,就是有戶籍的人。
在染坊工作的張韶想到了運送紫草的車輛。紫草是多年生草本植物,其根部含有紫草素,當時的人用它來染紫色的織物,成品不含偶氮完全符合現(xiàn)行的歐洲環(huán)保標準。紫色屬于深色,因而需要大量的紫草。張韶的計劃是,讓那些沒有通行證的人躺在車中,上面蓋上紫草混入大明宮。進去之后先找個地方躲藏起來,待到夜深之后聽號令統(tǒng)一行動。大明宮內(nèi)殿堂林立草木茂盛,藏上百十來人沒什么問題。
計劃的第一步實施的很順利,藏有人的運草車順利通過左銀臺門進入宮中,張韶暗自慶幸時卻不敢大意,前面還有很多關(guān)卡。大明宮內(nèi)院子多,門也多,所謂重門深宮高墻。那些寂寞無比的宮女們只能采取兩種方法向外人透露自己的內(nèi)心世界。一種方法趁著給前方將士縫制冬衣時將文字寫在布料上,另一種方法類似于大海上的漂流瓶,在樹葉上寫下詩句,放到水溝里順流漂出宮外。水溝漂出一片樹葉容易,人要想鉆出去卻很難。前一陣子西安市重修含光門時發(fā)現(xiàn)過秦代皇城南城墻排水溝的遺跡,青條石上鐵柵欄,嚴密得很。運草車繼續(xù)前行又到一座門前,有一個愛動腦子的守門宦官發(fā)現(xiàn)可疑之處。草應該是很輕的東西,即使是滿滿一車也沒多大的份量,但眼前車輛的狀況卻個個都是重載。此人便上前攔住車輛問個究竟。這一問打亂了原有的計劃,張韶只得倉促行事,抽出刀殺了這個宦官。藏在車中的人也紛紛跳了出來,手持兵器,吶喊造勢。其中一部分人去攻打弓箭庫,以實現(xiàn)可持續(xù)性戰(zhàn)斗的目的,另一部分人則朝清思殿殺去。當然,也有少數(shù)人脫離隊伍到別處踅摸寶物去了,任何時候都有左中右。一時間,大明宮內(nèi)殺聲響起,總攻時間被迫提前。
此時秦敬宗明元帝照例正在清思殿打馬球。清思殿,本來是供皇上清思的地方,明元帝卻把它當成馬球場用了。張韶畢竟在宮中服役多年,顯然對大明宮非常熟悉,立馬關(guān)閉了清思殿向南出宮必經(jīng)的浴堂大門,準備來個甕中捉鱉。
這邊廂被驚動的宦官急忙給明元帝送信,緊跟著張韶人馬的呼嘯聲就席卷而來。明元帝在清思殿里急得團團轉(zhuǎn),也顧不上給馬球冠軍頒獎了。當此時,張韶的人馬已經(jīng)斬關(guān)而入,清思殿的守衛(wèi)形同虛設。按照明元帝的本意,是想逃往右神策軍尋求庇護,因為右神策軍中尉梁守謙是明元帝寵幸的親信,不僅經(jīng)常臨幸右軍,甚至在左右神策軍角戲的時候,充當裁判的明元帝便成了一個典型的“黑哨”,即使右軍輸了也判右軍得勝。因此左神策軍常常如同怨婦一樣抱怨不已。不過右軍駐扎在大明宮的西側(cè),左軍駐扎在大明宮的東側(cè),清思殿恰恰靠近左軍,明元帝的手下紛紛勸諫說:“造反派入宮,如今還不知道他們有多少人,右軍太遠,路上萬一遇到他們可怎么辦?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左軍近,還是投奔左軍牢靠?!?/p>
明元帝萬般無奈,只好率領(lǐng)一幫馬球運動員投奔左軍。左軍當慣了怨婦般的小妾,此時聽聞陛下居然親自前來避難,不由得心花怒放,同時又深感委屈。左軍中尉馬存亮一路小跑迎出營來,激動得不知該怎么表達,捧著明元帝的兩只御足一邊哭泣一邊吻個不停,活像一個正宗的戀足癖患者。吻完之后,親自背著小皇帝進了軍營。小皇帝驚魂初定,一想我媽和我奶奶還處于危險之中呢,馬存亮立馬派五百騎兵接來了兩位太后。明元帝這回終于把心放到了肚子里。
此時張韶和蘇玄明已經(jīng)帶領(lǐng)染工造反派攻進了清思殿。張韶心滿意足,躊躇滿志地坐上御榻,把皇帝的御輦擺在旁邊,將明元帝尚未吃完的御膳重新整理了一下,深深地向蘇玄明施了一個長揖,眼含深情地說:“老蘇,您老人家的卦真靈啊!”然后兩人坐在御案兩邊,推杯換盞,開始莊嚴地享用御膳。離一醉方休的境界還遠著呢,蘇玄明突然醒悟過來,大驚失色地說:“難道就到此為止了嗎?”張韶一聽,就是啊,下一步怎么辦?光坐在御榻上吃吃御膳難道就完了?一絲恐懼驀然襲上了張韶的心頭。
正在張韶等人吃喝玩樂時馬存亮已經(jīng)著手調(diào)兵遣將,派左神策大將軍康藝全、將軍何文哲、宋叔夜、孟文亮,連同聞訊趕來的右神策大將軍康志睦、將軍李泳、尚國忠等人合兵一處,向染工們發(fā)起了最后的總攻。日已暮,途已窮,張韶把珍珠寶器分發(fā)給染工兄弟,命令他們集中優(yōu)勢兵力攻打弓箭庫,一旦攻下了弓箭庫,源源不斷的武器裝備足夠他們負隅頑抗一段時間了。但一百多人的烏合之眾怎么抗衡得過正規(guī)軍?三下五除二,就像切菜剁瓜一樣,轉(zhuǎn)眼間染工義勇軍就全軍覆沒,張韶和蘇玄明死于亂軍之中,余黨也在天亮的時候盡數(shù)被擒被殺。一場轟轟烈烈的起義就此灰飛煙滅。
這一場事變,由于過于猝然,而且毫無征兆,突然之間陛下就沒了蹤影,鬧得鎬京城內(nèi)人心惶惶,以至于第二天黎明,在左右神策軍的護衛(wèi)下,鎬京凱旋還宮時,百官前來迎接陛下的竟然只有寥寥數(shù)十人而已。然后就是論功行賞,論罪行罰:馬存亮功勞最大,給了他二百戶做食邑,梁守謙也跟著升了官;亂軍經(jīng)過的宮門當值的宦官共有35人應當以玩忽職守被處決,幸虧敬宗明元帝寬厚改為杖刑。算是一個大團圓結(jié)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