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是一種怎樣的感覺?
很多人都不知道,可張顯宗卻知道,因為他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體驗死亡了。
那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張顯宗覺得自己似乎變輕了,輕的就像一縷煙,從地面冉冉升起。
地面上,跳躍的火焰還在無情地吞噬著他的身體,可他已經(jīng)感覺不到了,仿佛那具身體根本不屬于他自己——即使在幾分鐘前,他還“住”在那個身體里。
張顯宗勉強地笑笑,這種感覺上次被李月牙一槍穿心的時候也曾經(jīng)體驗過,不過上一回有岳綺羅幫他把魂魄收集到一起,重新放回身體,而這一次……
聲聲梵音還在不斷地追來,每一個音符都好像是一只無形的手,要把他撕開,他覺得自己變得越來越小……越來越小……
“或者,這一次我真的要死了吧……”他這樣想著。
然后他就看見了不遠處的小密林,那里有個自己魂牽夢縈的身影,在死死地盯著火光。
是岳綺羅。
“張顯宗,我牙疼。”
他看不到她的臉,卻聽到了她的聲音,這聲音揪得他的心一緊。
“唉~我早該帶她去看牙醫(yī)的?!睆堬@宗這樣想道。
可惜如今他已經(jīng)做不到了。在陣陣的梵音中,他已經(jīng)變得越來越小,也越來越淡,馬上就要徹底消失了。
但就在這個時候……
“想活嗎?”
他的腦海中,忽然出現(xiàn)了一個不知從何而來的聲音。
“什么?”張顯宗一怔。
是自己聽差了嗎?
“想活嗎?”聲音繼續(xù)問道,這一次清晰了許多。
張顯宗茫然四顧,卻全然找不到聲音的主人。
這也是道術?可這里只有三個人,岳綺羅已經(jīng)受傷,她幫不了自己;而無心根本不可能救他。
“想活嗎?”聲音不厭其煩地重復著。
這一回張顯用聽清楚了。那是來自于自己內(nèi)心深處的聲音,一種遠遠超過凡人的強大意志在直接進入了他的心中。
可它是誰?是怎么做到的?它的目的又是什么?
“想?!睅缀跏窍乱庾R地,他毫不猶豫地重重點頭。
他不想死……如果他死了,綺羅怎么辦?
他還沒帶她去看牙醫(yī)呢……
然后,一股深沉的黑暗瞬間進入了他的意識。
沒有一絲一毫的光亮,周遭靜悄悄的,沉寂得嚇人。他覺得自己似乎被隔離到了另一個地方,喪失了與世界的相連。
張顯宗不知道自己是否依然清醒,明明是一片靜謐的空間,明明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可是他卻能夠清晰的聽到一陣奇怪的歌聲。
歌聲很輕,卻帶著直透靈魂的力量,如同一種不可抗拒的誘惑——一種滿是死亡卻甜美異常的誘惑。
漸漸地,張顯宗陷入某種恍惚的狀態(tài),似乎自己一生最大的目標就在眼前,只要走上去,去聽從這個聲音的吩咐,自己的目標就可以達成,自己的理想就可以實現(xiàn)。
“綺羅……”他呢喃著,幾乎就要向那個聲音屈服了。
也就在這個時候,他看到了一絲光明。
一道光芒就從黑暗的中心亮起,這種突然的明暗刺激,有那么一瞬間,張顯宗完全看不清楚什么東西,視覺的殘像上留著一些重復交疊的情景:瓦礫遍地的廢墟、東倒西歪的房屋,更進一些,仿佛還有跳躍不定的火焰和一個不知是誰的模糊身影……
當張顯宗清醒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面:
眼前的小伙子一副士兵打扮,最多不過十五六歲,看上去頗為清秀,只可惜被硝煙熏出的黑色痕跡讓他顯得相當狼狽。他的大檐帽歪了,軍服上有一只肩章也不翼而飛,眼里正流露著顯而易見地焦慮,見到他醒來,這才長長地舒了口氣:
“團座,您醒了?”
團座?
張顯宗一怔:怎么被降級了?
他抬起頭,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身處一座無名小鎮(zhèn),身邊環(huán)繞著一群身著深藍色軍裝的士兵,戴著鑲有五色章的大檐帽;而更遠一些的街道上,則到處倒著各種各樣的人:他們中有同樣藍裝軍帽的士兵,有穿著布質(zhì)長衫的男人;也有散著發(fā)髻的女人;然而更多的則是些土黃色軍服的軍人……然而無論是什么樣裝束,什么樣打扮的人,他們此刻都已經(jīng)變成了一具具了無生氣的尸體。
“丁旅長這個狗娘養(yǎng)的,居然派兵偷襲我們。”那士兵恨恨地咒罵道,“不過您放心,剛剛已經(jīng)把他們打下去了,只是……”
他猶豫了一下,偷偷看了一眼張顯宗的臉色:“團座,我們得馬上離開這里。否則丁旅長的增援部隊一到,我們……”
“我們現(xiàn)在在哪兒?”張顯宗開口打斷道。
簡短的對話中,他已經(jīng)隱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看來,這個“團座”被人偷襲,在指揮反阻擊的時候不幸受傷,已經(jīng)魂歸地府,而那個不知從何而起的聲音,便順手把自己安到這個“團座”的身體中。
“我手下又有一支隊伍了嗎?”他暗自慶幸。
不過現(xiàn)在當務之急,還是趕緊搞清楚狀況,然后帶兵去找岳綺羅。
她一個人面對無心,沒有自己在身邊保護,張顯宗一點兒也不放心——他從來就是這樣,恨不得把世上所有的好都給她。
這個突兀的問題顯然出乎對方的意料,那士兵愣了一下,才道:“在清河鎮(zhèn)?!?/p>
清河鎮(zhèn)?
張顯宗想起了這個地方,這里距離文縣不算太遠,原本駐扎著一個團,當時自己掌控文縣的時候,曾經(jīng)也想過整編這支隊伍,只不過后來因為種種事情放棄了,印象中,他們的團長好像就姓張。
他吩咐手下拿來一把刺刀,就著锃亮的刀面,他詫異地發(fā)現(xiàn)這個“張團長”居然和自己長得出奇地相似——簡直就是一模一樣。
這個發(fā)現(xiàn)不由得令他喜出望外。
“團座?”那個士兵看著他不斷變幻著各種色彩的臉龐,莫名其妙地追問了一聲。
“沒什么。”張顯宗正了正神色,“你……”
他本打算吩咐對方集合一下隊伍,可話一出口,卻發(fā)現(xiàn)自己連他叫什么也不知道。
“你叫什么名字?”他只好硬著頭皮問。
對方又是一愣,跟著瞪大了眼睛:“團座?”
“……嗯,是這樣,你也看到了,手榴彈震到了我頭部。”張顯宗指了指自己頭上的傷口,“有的事情記不起來了?!?/p>
他是久歷沙場的人,剛剛以刺刀為鏡,一瞥之間,就已經(jīng)明白這個身體的原主是死于手榴彈的爆炸。
那士兵這才露出了恍然的表情:“我是您的副官,朱……”
“好。”張顯宗沒等他說完,馬上打斷道,“朱副官,傳我的命令,馬上集合隊伍?!?/p>
這個人究竟是誰,對他來說根本沒有任何意義。
“是!”朱副官行了個軍禮,“我這就通知大家準備撤退?!?/p>
“不,”張顯宗搖搖頭,“不是撤退?!?/p>
“團座?”
“我要你們跟我去一個地方。”
張顯宗抬起頭,深邃的目光幽幽地落在豬頭山的方向。
岳綺羅和無心都在那里,無心要報殺妻之仇,他和岳綺羅之間不死不休,無心就算再厲害,也只能對付邪祟。對付槍子兒,他和普通人也沒什么區(qū)別。
唯一不同的,就是他還能復生,僅此而已。
所以他必須馬上趕到岳綺羅的身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