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魏無羨同江澄在南軍待了小半月，此間金子軒來信一回，說是北軍也有了些進(jìn)展，更向岐山迫近一步。
江枕流送物資過來時，江澄正在研究一本陣法，江枕流進(jìn)門喝了口茶，四下看了看，順口問道：“大師兄不在？”
江澄被這么一說，才突然發(fā)覺今天這屋里少個人，下意識往長桌另一頭看一眼：“不在？你找他有事？”
他說完話又疑惑地一皺眉，愣了一下才從古卷上抬眼看著江枕流，正了正身子道：“你找他不去他帳里，上我這兒來干什么？”
江枕流一針見血：“大師兄從來都和師兄‘成雙入對’，不在你這兒還能在哪？”
江澄咬牙：“我給你個機(jī)會解釋一下什么叫‘成雙入對’。”
沒想到江枕流火上澆油：“我覺得自從大師兄回來，我就逐漸失去了師兄的寵愛?！?/p>
江澄面無表情：“多大人了還要師兄的寵愛，你看你需不需要師兄親親抱抱舉高高？”
江枕流想象了一下自己被江澄舉過頭頂?shù)膱鼍?，終于狠狠一抖，再厚的臉皮都掛不住一陣惡寒，趕緊賠笑道：“師兄言重了，我隨口一說，您別往心里去?！?/p>
但今天確實沒見著魏無羨。
江澄皺著眉敲敲桌子，魏無羨確實慣愛一人獨往，而他平日里也并不拘著魏無羨行動，他們二人默契地保持著平衡，若不是江枕流提起，恐怕直到魏無羨回來江澄也不會刻意留意他是否出去過。
“開飯了大概就回來了，”江澄想了想道，印象里確實沒見他誤過吃飯的時辰，這才放心地轉(zhuǎn)移話題，“家里怎么樣，一切都好嗎？”
見他開始談?wù)?，江枕流也就斂了玩笑的神色，點點頭道：“一切如常，師兄放心，”他想了想又接著道，“不過有一事要和師兄商量?！?/p>
江澄點頭：“你說?！?/p>
“雖是戰(zhàn)時，但就目前情況來看江家尚有余力，溫家從徽州撤走，我們要不要趁機(jī)接手其在徽州的生意？”
“……錢串子?！?/p>
江澄一愣，戰(zhàn)時人人自危，各家分顧不暇，他是萬沒想到這人在這時候還能想著進(jìn)賬，果不愧蓮花塢第一大管家，笑了笑才正色道，“不過戰(zhàn)場和生意場都是各憑本事，江家不過近水樓臺，料百家也沒什么可指摘的，你盡管去做便是?！?/p>
他覷一眼江枕流的神色，大抵也知道他在擔(dān)心什么，輕笑一聲道：“說了各憑本事，藍(lán)家若也想要，便就看他們能不能分著一杯羹了?！?/p>
江枕流撇撇嘴：“倒不怕藍(lán)家來爭，但師兄你和澤蕪君這天天低頭不見抬頭見的……”他又抖了抖肩膀，“我都替你尷尬?！?/p>
“在這兒等著我呢？”江澄傾身在他頭頂狠狠一敲，半分力氣都沒省，“你在家里賺錢，倒想讓我替你接著藍(lán)家的白眼？”
江枕流委委屈屈地捂著頭：“師弟在家替師兄分憂，怎反倒被師兄怪罪了？”
江澄笑罵他兩句，江枕流有分寸，這徽州生意就算他不提，江澄本也是打算讓他抽空前去看看，果不愧從小一同長大的師兄弟，三言兩語間便把生意場上的事情解決，江枕流將一本賬目拿給江澄過目，又驟然壓低了聲音道：“之前找到的內(nèi)鬼也被看顧得仔細(xì)，近來沒什么異動?！?/p>
江澄點點頭，將手里的簿子卷了卷，隨意翻了兩頁，淡淡囑咐道：“再等等，我留著他還有用處?！?/p>
02
江枕流并未在營里多待，匯報完了公事便急著回蓮花塢主持大局，江澄在屋里看賬，不一會兒又聽見帳簾被撩起來，頭也不抬地問道：“還有事？”
卻不料并非江枕流去而復(fù)返：“眼瞅著要到吃飯的時辰，便緊趕慢趕地回來了?！?/p>
江澄猛一抬頭，果然見魏無羨獨個兒立在門邊，穿著黑衣，從寬大的袖口里露出一雙嶙峋的手來，他尚且未發(fā)現(xiàn)端倪，只在臉上露出一點笑意，點頭招呼道：“早就回來了，怎么不進(jìn)來？”
魏無羨這回倒沒答話，臉上的笑容有點牽強(qiáng)，隱約透著點暴戾的影子，直到他靠近江澄才發(fā)覺他的嘴唇蒼白干裂，嘴角也有血絲，大驚之下趕忙問他：“你這是怎么回事？”
江澄明明就在他身側(cè)，卻仿佛離得很遠(yuǎn)，魏無羨用力眨眨眼，這才勉強(qiáng)使靈臺恢復(fù)了些許清明，但鬼氣仍在他經(jīng)脈里游走，饒他用了十二分力氣也沒有把它逼走一瞬，江澄三步兩步過來扶他，腰間的清心鈴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亻_始響，兩人同時一怔，江澄沉下臉，魏無羨趕在他開口之前打斷他：“江澄，你這里有酒嗎？”
他仿佛被清心鈴音滌得清醒了些許，面上陰慘的神色褪了，眼角的紅意看起來楚楚可憐，一只手虛扶在江澄腕上，盯著他的的臉輕聲道：“江澄……”
這一眼看過來便叫江澄無法，仙鬼兩立，江澄自然本也對鬼修沒什么好感，又尤其恨魏無羨這樣糟蹋自己的身子，但魏無羨是家人又是強(qiáng)援，他雖動過傳他仙術(shù)的念頭，卻在多次考量之下遲遲未提。
他不能否認(rèn)自己的私心：因為他清楚地知道，若要射日成功，魏無羨、或者說魏無羨的鬼道，是不可缺少的助力，所以他痛恨自己對魏無羨的利用，不由得自暴自棄地覺得自己待魏無羨不過假情假意，明知是鬼道傷他如此，卻不能勸他及時止損。
03
為什么不能呢？
江澄目光動了動，抬手用使術(shù)召來小桌上的酒壺遞給魏無羨，突然下定決心道：“你不如……”
魏無羨將嘴唇湊到他舉著的壺口邊，手指還是輕飄飄搭在江澄腕上，仿佛是真的連一壺酒都拿不動了一樣。
他似乎從未如此示弱過。
江澄握著酒壺細(xì)柄，一時間有些恍惚，仿佛又看到了初見風(fēng)雪里強(qiáng)弩之末模樣的魏無羨，那日里的烈風(fēng)就陣陣吹到了自己心上，割得心口也疼得感同身受。
這便錯過了最佳說話時機(jī)，魏無羨就著他的手喝了兩口，就接過酒壺放開他，自己走到桌前坐下，闔著眼喘了一口氣。
過了一陣，周身翻涌的鬼氣果真漸漸散了，魏無羨才淡淡道：“我沒事。”
抬頭看見江澄不信任地看著他，眼里充滿著擔(dān)憂的神色，又輕笑一聲：“歇一會兒就好了?！?/p>
江澄張了張嘴，方才下定的決心又開始動搖，半晌才干巴巴地問：“你去哪兒了？怎么搞成這個樣子？”
魏無羨正等著他問，竟笑了笑有些輕快地答道：“自然是去辦了件大事?！?/p>
他笑得很好看，帶著些不常見的年少意氣，江澄卻瞪他一眼，似乎被他這樣輕松的神色刺激，讓他之前的那些負(fù)罪感更加翻騰，他突然狠狠一拍桌子，動怒道：“誰管你辦什么事？我問你怎么弄成這樣的！”
魏無羨有些驚訝地看著他，不贊同地皺皺眉：“我好好同你說話，你干什么發(fā)這么大的火？”
“你說我為什么發(fā)火？”江澄抬高了聲音道，“你自己不聲不響地出門，帶著一身鬼氣回來，江家也就罷了，若是被其他家的修士看去，你要我怎么同他們解釋？”
魏無羨聞言也不再笑了，冷哼一聲道：“我的事還犯得著同他們解釋？”
“你的事？”江澄扣在桌上的手指氣得發(fā)抖，嘴唇緊緊抿成一條線，下頜的棱角動了兩動，才接著道，“你說這句話的時候，還記不記得自己已經(jīng)是江家人？你到底有沒有把我放在眼里？”
魏無羨微微瞪大了眼，慢慢從椅子上站起身來，他盯著江澄看了一會兒，眼里神色變了又變，終于慘笑一聲：“江澄，我有沒有把你放在眼里，你不知道？”
這一眼太過復(fù)雜，饒是江澄也被他看得有些心虛，他關(guān)心魏無羨狀況本是好意，卻不料失之毫厘，謬以千里，他二人又莫名其妙地處在這樣的境地，江澄在身側(cè)握了握拳，強(qiáng)撐著回道：“你若真把我放在眼里，做事之前就該考慮一下我和江家?！?/p>
“你這是在責(zé)怪我做事不計后果？你連我在做什么都不知道，就斷定是我錯了？”魏無羨不可置信地反問道，聲音里帶著三分無奈三分慘然，突然冷笑一聲拔腿便走，衣袖間帶起一陣淡淡的血腥氣，“就他媽是我犯賤，我多管閑事，沒想到江宗主根本不領(lǐng)情。那就算了，我回去了，不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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