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禩強(qiáng)忍住又驚又怒的心境，大聲道

胤禩田文鏡明明是小人，敲剝聚斂的酷吏，河南官民恨不得食肉寢皮？那么多清流士子、官員一起上表彈劾，說得都極有道理，可皇上你都置之不理，反倒將田文鏡樹為‘模范’，任用不疑，這難道不是失政？

胤禛（雍正帝）你的道理？

雍正臉色鐵灰，面上毫無表情

胤禛（雍正帝）你的道理是大地主、大豪紳的道理！”

胤禩皇上難道要?dú)⒏粷?jì)貧？

雍正突然仰天大笑

胤禛（雍正帝）說的好！但朕不是要?dú)⒄l濟(jì)誰，朕是要鏟除饑民造反亂根，創(chuàng)一代清明之世！

他倏地收了笑容，漲紅了臉，連鼻息都激動得調(diào)息不勻，青緞涼里皂靴在金磚地下，橐橐來回響著踱步，似乎對人，又似乎自語

胤禛（雍正帝）朕就是這樣的皇帝，朕就是這樣的漢子！皇阿瑪既把這萬里河山交付給朕，朕就要將它，治理得固若金湯！誰阻了朕的這點(diǎn)志向，朕決不容情！

他突然朝殿外喊道

胤禛（雍正帝）阿奇圖！

阿奇圖奴才在！

阿奇圖就站在殿外檐下，一步跨進(jìn)來，“叭”地叩了個千兒

阿奇圖皇上有何旨意？

胤禛（雍正帝）你八爺、十四爺今兒累了，朕也累了。

雍正揚(yáng)著臉道

胤禛（雍正帝）由你步軍統(tǒng)領(lǐng)衙門的人，護(hù)送他們二人回王府！

阿奇圖奴才遵旨！

阿奇圖爬起身來，向外擺了擺手，立刻進(jìn)來四名千總，向雍正行了軍禮，肅立不動。

阿奇圖腳下馬刺，踩得金磚地嘰叮作響，直向允禩走去，扣了個千兒道

阿奇圖八爺、十四爺，奴才奉旨送你們回去。

胤禩無非一死而已！

允禩霍地挺身站起

胤禩 老十四，不要膿包勢求人寬?。?/p>

又向雍正揖手一拜，說道

胤禩皇上四哥，兄弟我等著你來殺！

說罷昂然出殿。

允禵本不想摻和這事，自始至終也只是為說了一句話，希望胤禛能夠采納眾人的意見，尊重“民意”，但立馬被朱軾駁了回去。

到此地步，也不為自己辯解，也是對著雍正一揖，轉(zhuǎn)身走出殿外。

剩下胤禛坐在那里，提起筆似乎要寫什么。因朱砂蘸得太飽，筆未落紙就先滴了兩滴，在專門頒發(fā)明詔的麻紙上。大約這血一般殷紅的朱砂，刺了他一下，雍正將筆又放下，背著手繞座彷徨。

張廷玉知道他在思量如何處置這幾個“鐵帽子王”，因也恨滿人平素跋扈驕縱，很愿意借皇帝之手壓一壓他們的氣勢，便低著頭裝沒看見。

允祥卻深知事體重大，本來滿洲各姓旗人已經(jīng)對皇帝偏向漢人深為不滿，自整頓旗務(wù)旨下，不知有多少滿洲大姓，跑到自己府上，質(zhì)問皇上是不是不要滿人了？幾個王爺今天在金殿上的作為，只要發(fā)交到部，至少要擬個“斬監(jiān)候”。

別說旗務(wù)沒法“整頓”，整個盛京都要震動，說不定還要波及東蒙古諸王。滿蒙是國本所在，一旦亂了，大清也就岌岌可危。允祥急切中，躬身說道

胤祥（怡親王）皇兄，臣弟有話：天命六年，太祖高皇帝曾與諸王對天焚香共同祈禱：上下神祇，吾子孫中縱有不善者，天可滅之，勿刑傷，以開殺戮之端——恭請萬歲留意！

胤禛（雍正帝）唔？

雍正止住了愈踱愈快的腳步，他的精神似乎變得有些恍惚，驀地殿西壁上一幅字映入眼簾：

戒急用忍

正是康熙皇帝題寫給雍正的座右銘。他額前暴得老高的青筋漸漸隱去了。臉上的神色也平緩下來，輕輕嘆息一聲，踱至東側(cè)的屏風(fēng)前，良久，才問道

胤禛（雍正帝）爾等知罪否？”

鐵帽子王臣等……知罪！

胤禛（雍正帝）知罪朕即不加罪。

雍正心知不能不饒這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王爺，卻又于心不甘，仿佛在徐徐吐出，自己心中的郁怒，緩緩說道

胤禛（雍正帝）說一句誅心的話，你們此時只是‘畏罰’，并不見得是真的知罪。　你們今日跟著人胡鬧，是讓人當(dāng)了炮使。 你們覺得自己久處盛京，管的事不出滿族滿人，受人蠱惑，要分一點(diǎn)皇權(quán)。你們須知，如今天下情勢早已不是，開國之初那樣。本來漢人多出我們百倍，皇帝是滿人，各部各省大員滿漢各占一半，已經(jīng)弄得怨聲載道。架得住再弄一個‘旗王議政’？可以馬上得天下，不可以馬上治之，因為情形變了，你們懂么？“

鐵帽子王臣……懂了。

胤禛（雍正帝）你們不懂！

雍正的火氣壓抑不住地又涌上來，怒喝一聲，又道

胤禛（雍正帝）如果你們懂，就不會聽那允禩的挑唆大鬧朝堂！八旗干政，弊端不可勝言！但你們只是無知。造孽的是八阿哥允禩、還有一個九阿哥允禟，現(xiàn)在西寧。你們借他們的勢，他們用你們的力，叵測之心難告天下臣民！念及你們祖上功業(yè)，朕不打算對你們誅戮懲處了。輔國公塞勒宅心仁厚，不予處罰，其余幾人罰俸一年，到理藩院把八旗通志抄寫十本帶回去給你們的子孫看，免得以后再有人提什么八王議政！還有自今而始，哪一個敢再冒險犯難，與當(dāng)政人勾結(jié)圖謀不軌，朕必取他的首級示懲天下！——你們退出乾清門候旨！“

幾個王爺磕頭謝恩爬起身來，張撐著跪得酸疼的腿，趑趄向殿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