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廷玉和隆科多看著胤禛越來越陰沉的臉色，對視一眼，正要想辦法緩解，他立時就要發(fā)作的雷霆大怒。

十三阿哥允祥卻第一個跳出來，斷喝一聲

胤祥（怡親王）孫嘉淦，你這是在質(zhì)問皇上嗎？來人——扠出他去

胤禛（雍正帝）且慢！

胤禛這時候回過神兒來，沉思著說

胤禛（雍正帝）“朕不怪罪他這點子秉性。嗯，按官價一兩銀子可兌換兩千文制錢——這與你的事有什么相干？

孫嘉淦也意識到了自己御前失儀，忙叩頭道

孫嘉淦臣秉性浮躁，皇上寬恕臣，臣感激無地。方才皇上說的是官價。但如今實情并非如此，現(xiàn)如今一兩銀子，在市面上其實只能換八百文制錢！

這話別人聽了，都覺得是平常事，馬齊多年宰輔，深知其中利弊，竟如雷轟電掣一般，頭“轟”地一聲脹得老大！

胤禛笑道

胤禛（雍正帝）銅貴銀賤，古已有之，這有什么打緊的？值得你大驚小怪！你是云貴司的，下札子叫云南多開銅鉛，多鑄錢，不就平準了？

隆科多皺眉說道

隆科多多開礦固然是法子，不過礦工多了，聚在一起容易生事，也令人頭疼。

十三阿哥卻看出，這其中一定有大貓膩，他剛得了戶部的差事，這事正該他管，不能不問清楚。

胤祥（怡親王）孫嘉淦，據(jù)你看，為什么銀子和錢價不能平準？市面上的價格和官價相差為何如此之大？

孫嘉淦答道

孫嘉淦回十三爺?shù)脑?，根本原因在于康熙制錢所含的銅鉛比例不對，半銅半鉛，所以奸商收了錢，熔化重煉，造了銅器去賣。一翻手就是幾十倍利息。所以國家開礦再多，也填不滿這個無底洞。明代亡國，銀錢不平也是一大弊政。皇上改元登極，刷新政治，澄清吏治，豈可重蹈覆轍？

這件事和政治吏治居然關(guān)聯(lián)！

胤禛一時間不明白這其中的道理，頓時陷入沉思。張廷玉見孫嘉淦說得不清楚，在旁一躬身賠笑道

張廷玉皇上，這里頭的弊端您一聽就明白了。國家出錢開礦鑄造銅錢，本是為了便于民間流通，銅商們卻暗中收了這些制錢鑄成銅器去賣，市面上流通的制錢減少，造成民間流通不便，只好以物易物；所以錢價貴了于百姓不便。這還是其次

張廷玉繼續(xù)說道

張廷玉更要緊的，國庫收稅，收的是銀子，按每兩銀子二千文計價。鄉(xiāng)間百姓手里哪有銀子？只好按官價繳銅錢，污吏們用兩千文又可兌到二兩多銀子，卻只向庫中繳納一兩……

原來如此！張廷玉沒有說完，胤禛心里已是雪亮。

國庫是按銀子收稅，普通老百姓手中沒有銀子，必須要以兩千制錢等同于一兩銀子的價格，以制錢交付國稅，

但是由于市面的官價是一兩銀子只能兌換八百制錢，一些貪官污吏借此機會欺上瞞下，用兩千制錢到市場上兌換二兩多銀子，卻只把其中一兩銀子上繳國庫，另外一兩多銀子就可以中飽私囊了，把老百姓的血汗錢吸干。

如此算起來每年國家征賦，竟有一多半落入外官私囊！想到這些污吏如此巧取豪奪，還要加火耗盤剝，仍是貪心不足，還要挪借庫銀，久拖不還，弄得戶部庫銀，賬面上五千萬兩，實存只有八百萬……

胤禛頓時氣得臉色鐵青，他看了一眼二十七個锃明耀眼的新錢，恨得很想一把抓了摔出門外，

卻又聽孫嘉淦說道

孫嘉淦康熙朝制錢銅五鉛五的比例，已經(jīng)是含銅量過高，可如今戶部尚書葛達渾他們不知道在想什么，竟然把雍正朝新制錢的含銅比例又增加一成，變成了銅六鉛四，這樣一來錢的字面上是清晰了不少，可是到頭來只會便宜了奸商和貪官污吏，苦了老百姓啊！

胤禛尋思良久，忽然問孫嘉淦

胤禛（雍正帝）那照你的意思，這錢該怎樣個鑄法？

孫嘉淦含銅比例降低兩成，銅四鉛六！

孫嘉淦建議道

孫嘉淦這樣一來雖然差了點，也只是字畫稍微模糊了些，卻杜絕了錢法上的一大弊政，于國于民有益無害，何樂而不為？求皇上圣鑒！

雍正眼里熠然閃了一下光，隨即黯淡下來。前些日子接見眾阿哥，自己還振振有詞，圣祖和自己“是非得失實為一體”，眨眼工夫就改變了圣祖鑄錢銅鉛比例，誰知這群滿懷妒意的兄弟們會造作出什么謠言來？

按古禮“父喪，子不改道三年”之義，三年里頭，康熙的規(guī)矩不許有絲毫變更，

若為鑄錢這件事，引起朝野冬烘道學先生議論，八阿哥引風吹火一哄而起，這布滿干柴的朝局就會變成一片火海。

雍正深知，自己德行并不能服眾，只是因康熙賜于的權(quán)柄威壓著眾人，勉強維持到眼下這個局面，已經(jīng)很不容易。一事不慎，朝野龐大的“八爺黨”勢力和他們管領(lǐng)下的五旗貴胄聯(lián)合攻訐，他這個“皇帝”就會化為齏粉！

可是明知道這里面有這么大的弊病，卻擱置不管，卻又不是胤禛的性格。

想了想胤禛轉(zhuǎn)頭問八阿哥

胤禛（雍正帝）八弟，你是總理王大臣之首，這件事你是個什么主意？

八阿哥沉思了一會兒說道

胤禩皇阿瑪在世的時候，不是不知道這些弊病，可之所以還是用銅五鉛五的比例鑄造銅錢，是因為只有這樣，錢上面的字跡才會清晰，制錢是一個時代的臉面，銅的含量低了，會造成字跡模糊。流傳后世，成何體統(tǒng)？皇上新登大寶，戶部把第一批新制錢銅的含量提高一成，正是為了體現(xiàn)新朝氣象！

這意思是不攢成降低銅錢的含銅比例了。

孫嘉淦脾氣上來，胤禛他都敢梗著脖子犟嘴，更何況八阿哥？

孫嘉淦臣不贊同！降低銅錢的含銅比例，也只是字畫稍微模糊了些，卻杜絕了錢法上的一大弊政，于國于民有益無害，何樂而不為！朝廷鑄造銅錢的本意，就是為了方便民間流通，而不是為了粉飾太平！何必去彰顯什么氣象嘛！

胤禛見他如此也來了火氣。

胤禛（雍正帝）住口！圣祖皇帝在位六十一年，年年鑄錢，都用得是銅鉛對半，熙朝盛世照樣兒造就出來了！你一個撮爾小吏，輒敢妄議朝廷大政，非禮犯上咆哮公廨，還敢頂撞總理王大臣。敢說無罪？

孫嘉淦梗著脖子繼續(xù)犟嘴。

孫嘉淦就算是圣人也會犯錯，這件事臣無罪！

胤禛的火氣頓時被他激起來了。

胤禛（雍正帝）你放肆！竟敢非議圣祖仁皇帝！念你年輕，孟浪無知，又是為公事與上憲爭論，故爾朕不重罰。免去你戶部云貴司主事職銜，回去待選，罰俸半年——真是可笑，朕身邊這么多肱骨之臣，廉親王更是朝野有名的八賢王，難道他們都不如你懂！

眼見孫嘉淦還要答辯，雍正斷喝一聲

胤禛（雍正帝）下去！好生讀幾本書再來朕跟前嘮叨！

眼見孫嘉淦踽踽退出殿外拂袖揚長而去，殿中眾人都無聲松了一口氣。允祥眨巴著眼，很想替孫嘉淦說句公道話，看著雍正臉色沒敢張口。張廷玉老謀深算，已經(jīng)若明若暗地看到雍正題外的深意，但他謹守“萬言萬當，不如一默”的緘言，一句話也不肯多口。

馬齊更是一副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的態(tài)度。

隆科多卻深覺孫嘉淦言之成理，在旁賠笑道

隆科多“孫某雖然放肆，臣以為他并無私意，倒是一心為朝廷著想，所議錢法也不無道理，愿圣上棄其非而取其是，把他的奏議下到六部，集思廣益，似乎更妥當些。

見隆科多第一個為孫嘉淦說話，允祥也站了出來。

胤祥（怡親王）皇兄，孫嘉淦雖然放肆，但他確實一心為朝廷著想，這錢法上的弊病由來已久。長久這么放縱下去，也不是個常法。還是盡早更正為好！

胤禛看了一眼馬齊，問道

胤禛（雍正帝）馬齊你也說句話，這件事你是個什么主意？

馬齊本不打算發(fā)表意見，奈何胤禛問到他頭上，他又是總理王大臣，不能不站出來表個態(tài)。

馬齊皇上，孫嘉淦雖然狂妄，但臣很佩服他的膽量！而且正如隆中堂和怡親王所說，他并無私意，倒是一心為朝廷著想，所議錢法也不無道理，臣也贊同更正鑄造新錢的銅鉛比例。

胤禛看了一眼八阿哥，此時八阿哥的臉色有點難看，頗有點惱羞成怒的感覺。

胤禛又看向張廷玉。

胤禛（雍正帝）衡臣，你也來你說的看法？

張廷玉無奈，只得起身說道

張廷玉臣以為皇上既然有意采納孫嘉淦所論制錢之法，便當當機立斷，革除弊政。

胤禛站起來走了幾圈，最后一副勉為其難的樣子，說道

胤禛（雍正帝）衡臣，你代朕擬旨。命戶部將已經(jīng)鑄造準備發(fā)行的，銅六鉛四的銅錢，由原來的一千萬枚縮減為一百萬枚，以后所有制錢，全部按照銅四鉛六的比例鑄造，就這么決定了！

八阿哥還要說些什么，卻又硬生生止住。

胤禛（雍正帝）朕乏透了，今兒不再議這事。我們滿口銅臭，言不及義，這不合孟子義利之道。

胤禛蹙額說

胤禛（雍正帝）當下最要緊的，大將軍王允禵回京。甘陜大營主將出缺，得趕緊選一個能員替補，山東去年秋季大旱，前日他們省布政使遞來奏折，說眼下已有三百多人凍餓而死，一開春連種子糧都要吃光，這怎么了得？舅舅你和馬齊到南書房，商量一個賑濟辦法，派一個妥當人去放糧，看看其余省份有沒有類似情形，一并寫個條陳——嗯，現(xiàn)在是——”

他看了一眼自鳴鐘。

胤禛（雍正帝）現(xiàn)在是申未時牌，給你們半個時辰用膳，晚間亥時正，用黃匣子把折子叫太監(jiān)遞到養(yǎng)心殿，你們就可散朝回家去了。十三弟留下，其他人先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