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重不愧為北齊權(quán)臣，府宅建得富貴豪奢，內(nèi)里丫鬟小廝粗使下人更是難以計數(shù)。

丫鬟們穿梭侍奉茶點，令我有些驚訝的是，擺在桌子上的這些點心竟然都是精致清甜的南慶特色，

李憶“沈大人有心了。”

端坐在主位的沈重展露出極為寬和的笑容，道：

沈重“殿下不必客氣，這些都是家妹準備的?！?/p>

沈婉兒“咳咳——”

沈重那滴水不漏的笑容還未卸下，沈婉兒就掩著面容咳嗽了起來。

總不能，是沈重準備的吧？心思深沉如他，對尚有利用價值的人質(zhì)，也是“悉心照料”的？

難得見沈重面色赧然，我決定裝傻到底，以免因為太過聰明，鋒芒外露，被他“殺人滅口”，于是，開口解圍道：

李憶“今日街上風大，沈小姐應是受了寒的，不若回房添些衣服？”

沈婉兒“殿下莫怪，我的確身體不適，想回房去休息一會兒?！?/p>

她說完，便起身看向沈重，

沈婉兒“哥哥……”

沈重黙了一會兒，揮揮手示意沈婉兒離開，沈婉兒轉(zhuǎn)向我輕施一禮，

沈婉兒“多有失陪，殿下見諒?！?/p>

我點頭，微笑著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回廊轉(zhuǎn)還之處。

李憶“沈大人何必為難令妹呢？叫她跟我同乘，已是勉強了?！?/p>

沈重沒想到我會如此直白，他看著我，不說話，

我也不說話了，拿起手邊茶點來嘗，味道還不錯……這茶……味道也不錯……太后依仗的朝中權(quán)臣，生活條件就是好?。?/p>

沈重笑了，笑得跟平常很不一樣，笑得比平常真實，這還是我第一次見他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

他笑什么呢？笑話我？我有什么好笑的？

沈重“殿下不怕嗎？”

李憶“怕什么？”

沈重“方才種種難道不像是早早設(shè)好的圈套嗎？點心茶水我與家妹都未曾動過?！?/p>

李憶“沈大人若想要拿捏范閑，我這個已經(jīng)在你的掌握之中。沈大人若想拿捏我……也用不著下毒，直接動手就行了。”

我擼起袖子跟他看我那比甘蔗粗不了多少的胳膊，很真誠地道：

李憶“喏，溫室里的花朵，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毫無還手之力的?！?/p>

沈重竟然一點也不客氣，真就伸手過來一把握住了我的腕子，我能感受到他的力量，只要他一拉，我就會狼狽地越過自己的桌案跌到他的案前去，仿若……盤中餐……

沈重“此間只你我二人，殿下當真一點也不怕？”

李憶“沈大人何時這么樂意開玩笑了？我們是合作關(guān)系，大人又怎么會想要傷我呢？”

沈重“……”

我笑著，直視著他波瀾不驚的眼睛，手下暗暗使力想要把自己的手腕抽出來，

李憶“沈大人，您靠得太近了……”

沈重終于收了手，我忙仔細看自己的手腕，竟然沒留下什么紅痕，我總不能受的是內(nèi)傷吧？？？

外間有個錦衣衛(wèi)打扮的人快步趕來，

侍臣“指揮使——”

我仍專心檢查自己細皮嫩肉的胳膊，不用想也知道，這位錦衣衛(wèi)大人肯定是因為我的存在才遲遲不開口說正事的，

擱這兒等啥呢？等我走呢是吧？

我在這兒是我自己想在這兒的嗎？

是你家鎮(zhèn)撫使大人硬把我“請”來的好嗎？！

還想讓我主動回避？白日做夢！

我尊重你，你尊重我了嗎？？？

沈重“有何事快講，不要耽誤時間。”

侍臣“是。”

侍臣“范閑，成事了。不過，上杉虎的親衛(wèi)舍身護他，抵死反抗……”

沈重“上杉虎呢？！”

侍臣“逃了?，F(xiàn)下，應該已經(jīng)逃回了府邸?！?/p>

沈重起身，當機立斷：

沈重“帶四十精銳，去大將軍府。”

侍臣“是?！?/p>

那人領(lǐng)命出去安排，沈重對我道：

沈重“沈某有事要辦，家妹風寒，均難以陪客，今日招待多有不周，還望殿下海涵?！?/p>

李憶“大人這是下逐客令？”

沈重“殿下不愿回去，也可多待些時辰，想要離開，吩咐家仆備車即可?！?/p>

沈重已無暇與我多說，抬步便要離開，

李憶“沈大人！歸師莫掩，窮寇莫追，此乃用兵之法也。”

李憶“大人就不怕上杉虎窮途末路，反咬你一口？”

他停步，回頭看我，又笑了，是和往常一樣的笑，滴水不漏，如面具一般完美的笑，

沈重“上杉虎戰(zhàn)無不勝，軍中盛威愈隆，放任下去，必為我大齊之患，便能定罪問斬?！?/p>

李憶“大人殺身成仁，也就罷了，可憐婉兒姑娘她不能沒了依靠啊……”

沈重想要猶豫，確實來不及了，錦衣衛(wèi)精銳已集結(jié)在他面前，

沈重“我等錦衣衛(wèi)者，掌侍衛(wèi)刑獄，盜賊奸宄，街涂溝洫，密緝而時省之，所謂酷烈無情，只求衛(wèi)守我大齊。若我近日被殺，能換得上杉虎這一大患俯首就縛，身死又何足道哉？”

李憶“那便祝沈大人，得償所愿吧?！?/p>

滿腔熱血薦軒轅的人，是勸不動的，我早試過，試過勸朱格……

朱格好歹殺身成仁，落個于自己無愧無憾的結(jié)局，可是沈重……他有牽掛，為了沈婉兒，終是低了頭的……如此英才，何其可惜啊……

沈重“殿下與家妹并無太多交集，何以如此憂慮家妹前程？”

李憶“沈大人錯了，我與令妹的確無甚交情。我可惜的是大人你的氣度才華?！?/p>

我實話實說，

沈重若是死了，必定要又將妹妹托付給言冰云，他問我這個是怕我欺負他妹妹？

笑死？！看不起誰呢？！我堂堂反雌競先鋒斗士！會為了搶男人傷害女同胞嗎？！看不起誰呢？！

我正氣著沈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卻見他又看著我笑了，我今日有這么好笑嗎？

他都笑我兩回了。

而且，他今日笑得太多，我已分不清他笑里的真假，讀不出他笑里的意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