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墻腳下有位怪老者,年過半百獨自一人以賣畫為生,所得錢財不用來享受卻用來收紙傘。
更怪的是,他并不買下紙傘:只要有人拿著畫有鴛鴦的紙傘來找他瞧上那么一眼,他就會付出銀子,隨后那人便可以將傘拿去。
因為有銀子拿,自然前來送鴛鴦傘的人多了起來。
直到有位年紀不小的公子拿著傘來到畫鋪,在撐開傘的那一瞬間,老者手指顫抖地撫摸上去,老淚縱橫。
公子緩緩坐下道:這傘中故事想必前輩會有興致聽上一二……
故事中的男人叫做蘇九,女人名為洛葉,所謂青梅竹馬之情所指的莫不過就是他們。
蘇九幼時便立誓此生必然金榜題名,十里紅妝娶洛葉回家,每夜寒窗旁、紅燭下相伴之人一定是一身青衣的她。
每逢佳節(jié),蘇九都會帶著從河岸買來的糖人送到洛葉身邊,他說過,此生若是負了她,三生不得為人,來世只做她枕邊花裙下草。
在蘇九入京趕考那年,洛葉含淚將他送到了石橋旁邊,洛葉遞出了那個畫了一宿的紙傘,傘上的鴛鴦栩栩如生。
她說,我不要十里紅妝,只要你回來娶我。
女子本當矜持不敢講出這般話語,可是在他面前洛葉顧不得這么多,每逢想到分離,她的心總是會如針挑一般難以忍受。
他接過紙傘轉身而去,只是洛葉沒曾想到,這一別就是十八年。
月色之下樓閣軒窗里,她整理著那烏黑的秀發(fā),拒絕了前來提親的名為青山的男子,只為等他的那一句諾言。
那河岸的糖人她吃在嘴中,卻再也沒有蘇九遞過來的那份甜味。
只可惜,等來的卻是君主異位天下?lián)Q主的消息,她從未想過那弄得百姓人心惶惶的叛軍首領竟然就是她的蘇九。
他說他去科舉,可卻起義打了十幾年的仗做起了皇帝,他說他會回來娶她,可卻在宮廷之中納妃娶妻。
洛葉是個傻姑娘,傻傻地相信著負心漢的誓言,只身一人到了宮墻外,卻連一面都不曾見到他,縱容喊破了喉嚨也無人應答。
而城角處一把被丟棄的破舊紙傘,讓洛葉放棄了最后的一絲執(zhí)念。
青山至今也忘不了在客??吹降膽伊鹤员M的洛葉,那冰涼的尸體讓他絕望。
青山對洛葉一見鐘情,誰知她早已心有所屬,奈何寸步不離地守在她身后,還是阻止不了那負心漢傷了她。
青山回到了那閣樓,一把火燒光了所有,只背著一把傘離去。
故事很是凄慘,公子話畢,遞給老者一份糖人。
那糖人做的是一雙男女對視著,老者輕輕抿上了那么一口,可是糖人不是甜的,卻透著苦澀。
老者說,我也聽說過關于這個傘的故事……
故事的開頭和公子的一樣,青梅竹馬之交,含情脈脈相送,少年進京趕考。
只是到達京城之時,因為無意得罪官員而失去了本該有的舉薦,在京城住了三日錢財盡失,只得住在貧民窯。
少年這才得知,原來皇帝根本不是他想象中的明君,荒淫無度,百姓苦不堪言,上供的錢是收入的大半。
少年認識了一位名作阿盧的公子,他規(guī)劃策反多年,也將皇帝的種種罪行告知,少年年輕氣盛自然是義憤填膺,誰知這一打就是十八年。
他每逢經(jīng)過那個有她的地方,都會忍不住落淚,錚錚鐵骨就算鐵槍刺入胸膛都不曾含淚,卻終究躲不過一個情字。
帶隊作戰(zhàn),他不顧全軍的反對,執(zhí)意繞過了有她的那座城,多行了數(shù)百里的路,只為能夠不讓她被戰(zhàn)火所傷。
他知道自己不能與她相見,因為戰(zhàn)場太過危險,他不知自己能否給她那份幸福。
戰(zhàn)爭結束,作為將領的少年本該登基,可他卻讓一起作戰(zhàn)的阿盧做了君主,因為不得民心,所以讓阿盧用了自己的名字。
誰曾想阿盧為了永絕后患竟然起了殺意,少年身受重傷,昏迷不醒,直到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被丟在了亂葬崗處,身邊卻沒了那把這么多年來一直相伴的紙傘。
他連夜奔波跑回了家鄉(xiāng),卻奈何見到的是一座被火燒的殘破不堪的閣樓,所有人都告訴她,等他的那個姑娘死了,死在大火里。
男兒有淚不輕彈,可是他卻守在閣樓下看著那做糖人的老伯,淚流了三日。
少年回去找那把紙傘,卻奈何根本尋不到,那是她留下的所有記憶,就算等一輩子他也要將傘等回來。
“蘇九,你是說你沒有負了洛葉……”那少年拍案而起,一掌打掉了老者手中的糖人。
老者就是蘇九,那個尋了洛葉一輩子的負心漢。
“你就是青山吧?!碧K九眼神有些空洞,他從未想過那半故事是這般,“今日你來尋我,不過就是為了報仇,謝謝你幫我照料了她。”
蘇九撿起那糖人,嘴角微微上揚,眼眸卻留下淚水。
“現(xiàn)在還來得及,糖人上的毒還沒有侵入全身,走,隨我去醫(yī)館!”青山抓住蘇九的手,卻奈何被甩開。
“找到傘了,我也該去了?!碧K九看著傘上的那雙飽經(jīng)滄桑的鴛鴦,笑得苦澀。
他許了她十里紅妝,可是卻讓時間將兩段故事全然隔開。
蘇九嘴角滲出血,懷中抱著紙傘閉上了眼睛。
數(shù)年后的京城外,被開著花的木棉樹所環(huán)繞,所有人都在驚嘆這份美好,卻無人知道這是蘇九在世的那幾年拼命種下的樹苗。
木棉花開,十里紅妝,可是他和她卻再也望不見彼此,也望不見這份遲來的諾言?!?/p>
@是九先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