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年前。
聽說沒有,咱們班來了個轉(zhuǎn)校生,女的哦!
對于狼多肉少的H大學物理系一班而言,轉(zhuǎn)來一個女生,還是容貌清秀、拿到中文系都不丟臉的美女,不啻為重大的好消息。因此所有人都是一派歡欣鼓舞。
陶明美,大概是唯一明顯表示出不歡迎的人。
至于原因么……個子高挑、妝容精致的明美,是班級里最受男生包容寵愛的女神。戰(zhàn)國鄒忌都有千古一問---吾與徐公孰美?何況是女孩之間。
她瞇起眼睛打量著臺上新來的轉(zhuǎn)學生---沈淺斟,那是與她的明艷張揚全然不同的一張臉,干干凈凈、人淡如菊。沈淺斟在鼓噪聲中微垂著頭淺笑,一雙眼睛卻悄悄望向倒數(shù)第二排靠窗的座位。
陶明美順著她的目光望去,那里坐著兩個男孩。一個戴著眼鏡,正傻笑著小幅度揮手示意---那是被稱作宅男的易宅。另一個穿著白襯衫,別過臉望向窗外的操場---那是班里長得最好看的男生顧之良。
易宅,顧之良。沈淺斟看的是誰,那還用問嗎?
目光灼灼地盯著帥哥看,人淡如菊什么的都是裝出來的吧,明美暗暗腹誹。沈淺斟走到她身邊的空位旁,笑容友善:你好,我可以坐這里嗎?
這笑容像筑起了一道冰雪之墻,怎么看怎么覺得虛假。于是明美冷冷一哼,視若無睹。當堂下課,當全班僅有的其它四名女生圍攏過來時,她飛快地走開了。
雖然明美很不情愿,但也不得不承認---沈淺斟是個美人,還是比她這種陽光美女更受歡迎的文靜美人。明美性格大大咧咧,會和男性朋友勾肩搭背、毫無形象,而沈淺斟卻始終淡泊寧靜,與所有男生保持距離。
周五最后一節(jié)課結(jié)束,住在本市的學生收拾東西離校。易宅正和顧之良一起往校門口走,卻在無意間回眸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并舉手招呼。明美還以為他在叫自己,正要上前,卻聽人家大喊道:淺斟!
她嘴角一抽,沈淺斟已經(jīng)先她一步向他們走去。月白色的裙子輕輕拍打在弧線優(yōu)美的小腿上,背脊筆挺、腳步輕盈,卻有一種步步生蓮的味道。那樣子實在很美,就連一向不怎么理會女生的顧之良都仿佛看得愣住了。一瞬間,明美心里涌起幾分窘迫,下意識的放慢了腳步、挺起了背脊。
阿宅。沈淺斟眉目輕舒,露出一個很淺的笑容,回家?
我去我叔叔那里,你知道的呀。易宅撓了撓頭,一眼瞟見似乎在向這邊望著的明美,便又揮了揮手。
這下避無可避,明美索性大步走上前去:嘿!你們認識???
嗯,我們是高中同學。易宅說著,一邊拉顧之良的袖子,淺斟,這是高中咱們隔壁班的顧之良,你還記得嗎?
沈淺斟的眸光落在少年清秀得宛如女的臉龐上,微微思索了一下,才笑著回答:好像……記得。
顧之良的臉色有些蒼白,在聽到這句話之后,似乎又白了一些。明美這才恍然自己之前誤會了,沈淺斟看的根本不是花美男,而是老同學。
她向來脾氣耿直,頓時愧疚起來:呃,沈同學你的袋子重不重,我?guī)湍隳茫?/p>
淺斟微笑著讓開了一些:謝謝,不必。
什么嘛。明美心里又開始有些不忿---她絕對沒有看錯,那個看上去溫文淡雅的笑容,是一道高高的籬落,即使她心存善意,也無法跨越。
明美鼓著腮幫子正生悶氣,卻聽耳邊淡淡飄來一句:她一直是這樣,沒什么可氣的。
咦?她望著說話的顧之良,少年的目光卻十分空洞,仿佛并不曾開口說話。
幻覺嗎?
明美一直以為自己與沈淺斟會永遠止步于涇渭分明的兩個世界??纱蠖悄?,一件事卻將之徹底改變。
從她拒絕本系學長的表白開始,一些惡毒的流言四起。什么與許多男生關系曖昧、什么用不光彩的手段指使男生替自己達成目的……從小到大,這種詆毀屢見不鮮,明美不屑解釋,也不懂如何解釋,于是裝作渾不在意。
就算沒有女生愿意跟自己說話,不還有好兄弟好哥們兒嗎。
這天,明美叼著根冰棍兒從小賣部出來時,恰好看到沈淺斟和顧之良站在一起。兩個人臉上的表情都是淡淡的,但怎么看都有種怪異的氣場。她是看到別人尷尬自己也會尷尬的人,于是毫不猶豫地走上去打破了這份尷尬:還有半個小時就上必修課了,你們在這發(fā)什么呆?
三人結(jié)伴往教學樓走去。說是結(jié)伴,實際上卻是她不時跟顧之良東拉西扯,而對方的反應淡淡。沈淺斟則一直微垂著頭,一聲不吭地跟在后面。
她,想必也聽到了那些流言,不想理會自己吧。明美暗暗想著。
剛到教室門外,便聽到屋里傳來易宅囁嚅的聲音:你,你們怎么能背,背后說明美壞話?
三人的腳步一頓。教室里沉默了幾秒,有女生故意學起那磕磕巴巴的問話,反唇相譏:你,你們怎么能,能背后說明美的壞話?哈哈哈,你是結(jié)巴嗎易宅!
明美探出頭去,卻見易宅站在教室門邊,被四個女生逼得步步后退。她正想上前,一道白色的身影閃過,顧之良已經(jīng)大步走進教室,站到易宅身前。他什么也沒說,什么也不必說,女生們在那雙清澈明亮的眸光里,一時噤若寒蟬。
明美上前,笑著打圓場:快上課啦,大家坐吧坐吧。
沒人感謝她,女生們看她的眼神十分冰冷,仿佛在說如果不是你,我們又怎么會淪落到這個局面。明美站在那里,覺得自己凍成了冰。
就算有男生替她出頭,可她還不是,一個女性朋友也沒有……
一個……也沒有……
一只手輕輕地拉住她的手,人的體溫一下熨燙進了心里,那只手非常嬌小,像她的主人一樣柔軟娟秀,但在這一刻,卻仿佛擁有著摧枯拉朽般的力量。
沈淺斟。此時此刻,站在她身邊、抓住他的人,是沈淺斟。
沈淺斟并沒有說話,臉上也依舊是從未變過的禮貌微笑??擅髅绤s覺得自己的眼眶濕潤了,從未宣之于口的委屈,仿佛潮水一般涌起,哽在喉頭。
然后,便不管不顧地抓著那只手,向教室外跑去。
他們四人,翹了一節(jié)必修課,在校園的湖畔坐了很久。明美依稀記得,自己好像說了很多的話,吐了很多的委屈。
我不是喜歡跟男生在一起,是跟他們相處自在,我實在不知道怎么跟女生交往……
你第一天來,她們圍到你身邊,卻背地里說你的壞話。我看見她們就不舒服,怎么去和她們做朋友……
沈淺斟微笑著看著她,始終沒有放開她的那只手。明美抱著她大哭了一場,再抬起頭有些尷尬地看看一旁的兩個男生---易宅紅了眼圈,顧之良卻沒有看她,只是目光幽幽地凝望著淺斟,月光之下,如靜靜的海面。
那一剎那,明美突然涌起一個莫名其妙的念頭---也許,那個對女生絲毫不假辭色的顧之良,也是會心動的?
她的疑問始終沒有得到解答,只是從那天起,多了三個心靈相通的朋友。四年大學時光,彼此扶持、彼此關懷。直到大學畢業(yè),他們一起埋下了時間囊。
可今天,按照約定再次聚首、打開時間囊的人,就只剩下了三個。
那個笑容疏遠,卻溫柔聰慧的沈淺斟,再也不會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