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抹陽光斜斜灑在床邊的窗欞上，床上的人還在酣睡，房間里只有淡淡的呼吸聲輕響。

細瘦的手臂搭在被外，散盡了殘存的最后一絲余溫。側頸蒼白的皮膚下微青色的動脈似有若無地鼓動，仿佛下一秒就要再無起伏。

魏無羨藍……藍湛、藍湛！

魏無羨突然不安地扭動起來，藍忘機一番緊張地查探后，順勢緊緊將他摟在懷里，他怕魏嬰再出什么事，或者，再一次從他懷里消失。

藍忘機魏嬰……魏嬰？

他試圖喚醒他，可懷中的人只是不停地掙扎，雙手死死掐住胸口的衣料，瘋狂地撕扯，呼吸尖利急促，像是要窒息般。

眉峰緊蹙，化不開的苦澀。額上的碎發(fā)被汗水浸透，沉沉地積壓在眼角，蓋住了他的小半張臉，卻更顯得另半張臉的慘白扭曲。

藍忘機用手死死鉗制住魏無羨的細腕，防止他自傷的行為。一陣心疼涌上藍忘機心頭，可他卻想不出別的能讓魏無羨好受些的辦法。他現(xiàn)在只能做的只有輕拍著魏無羨的肩背，一下一下的，均勻而小心。

懷里的人逐漸安靜下來。卷曲的睫毛輕顫，在藍忘機有節(jié)奏地輕撫中。

此刻，魏無羨覺得置身在一片雪原光影中，微黃的光暈茫?；\罩著純白，周身被溫暖緊緊包裹，沒有黑暗，沒有失去，沒有一絲一毫的苦痛。

遠方傳來渺茫的歌聲，吸引著魏無羨踏雪走去。

待走近些，那歌聲已然變成了低低的輕哼，由遠及近，卻又遙不可及。

再近些，一個人立在陽光下，高挑挺拔，墨發(fā)映雪，背影上辨不出是何人，唯獨那淺藍色的抹額，被風吹得高高揚起。

魏無羨心下一喜，邁著小步噠噠地朝那人奔去。

魏無羨藍湛！你怎么在……

“這”字還未出口，魏無羨突然笑容凝固，怔愣在原地。

一張鮮血淋漓的臉帶著詭異的笑容進入他的視線。很快，那張臉從男人的臉迅速異變?yōu)榕说难?，短短的幾分鐘里，無數(shù)的、令人作嘔的臉像幻燈片般閃過。

一瞬間，魏無羨的頭顱像被人生生劈開一般，前世的記憶洪流般涌泄。

一個個孤魂野鬼還在他耳邊不停叫囂，尖利的、低啞的、稚嫩的……無數(shù)的聲音混雜著，交織著，像一把巨刃，攪動著早已血肉模糊的心臟，一次次刺穿他的耳膜。

原本溫暖的光芒早已散盡，周遭又恢復了黑暗與冰冷，魏無羨痛苦地伏下身子，乞求身體里的血液能凝固地慢些。

《忘羨》曲未絕，

山鬼何來復？

魏無羨輕蔑地揚起一絲冷笑，喃喃低語。

魏無羨也罷，終是徒勞。

是第幾次陷入這樣的夢境了？

魏無羨苦笑地搖搖頭，扶著床欄緩緩坐起，卻再一次扯到了傷口。

魏無羨唔嘶……

藍忘機又一次被再熟悉不過的聲音驚醒。

一如往常，替魏無羨更，衣、擦，身、挽發(fā)。即使昨晚一身的疲憊，卻仍每天為他彈奏好聽的曲子，每天為他折墻角新開的無名花，每天為他打磨新制的竹笛。就好像，夜晚的一切從未發(fā)生過。

魏嬰夢魘之事，他一直不愿提起，他害怕，魏嬰會再一次離他而去。

魏無羨藍湛，我好累，你應該也很累了吧。

藍忘機身形一頓，藥汁在碗里輕晃。這一天，還是來了啊。

沙啞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越來越小，最后只聽得出一絲氣音。

魏無羨藍湛，這幾天，我想自己靜一靜。

他不能再給藍湛添麻煩，也不想再看到藍湛每天早晨眼底的青黑。

藍忘機垂在身側的左手緊握成拳，血色在冷白的皮膚下涌動，十指骨節(jié)微微泛白，卻倏地松開手指，僵硬地垂下去。面部表情卻依舊沒有絲毫微妙的變化。

藍忘機……好。

簡短利落，卻不知經(jīng)過了多少番掙扎與絞痛。

魏無羨今朝有酒今朝醉……浪得幾日是幾日……”“管他熙熙攘攘陽關道……我偏要……一條獨木橋走到黑……

不知是第幾天了，魏無羨把自己鎖在堆滿天子笑的隔間里，大口大口地灌酒，不知幾時醒來，也不知何時醉倒，烈酒灼灼地涌入空癟的腹中，引起一陣陣的痙攣。

魏無羨空出一只冰涼的手，死死抵在腹部，指尖半數(shù)沒入寬大的衣擺中，狠狠掐著胃里的硬塊，卻只引來了更甚數(shù)倍的抽疼。魏無羨眼前一陣陣地發(fā)黑，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顧不上膝蓋的刺痛。

翻江倒海的嘔吐感不斷加劇，鋪天蓋地的眩暈更是一陣又一陣地襲來。濕透了的烏發(fā)雜亂地散在前胸后背，平整的里衣也被揉得不成樣子。豆大的汗珠一顆顆往下掉，砸在冰涼的木地板上，滲進裂縫中，消失不見。他把脊背弓成了蝦米，如靜止般一動不動。

魏無羨嘔……唔……咳咳……咳……

胃里的汁液順著食道不斷上涌，吐出來的卻只有泛著青色的膽汁。他一口一口地費力嘔著，指尖狠狠抵著胸口，像要將心臟嘔出。

在疼到幾近虛脫的時候，叫囂的胃終于給了他一絲喘，息的機會。他長長地呼出一口氣，腦海中浮現(xiàn)出一個許久未見的人。

藍忘機魏嬰！你怎么樣！魏嬰！開門！

是藍忘機。

他的思緒短暫凝滯了一瞬，隨即顫抖地騰出一只手，決絕地往門上又揮了一道符箓。

抖成篩糠似的手指艱難地收回，魏無羨早已累得意識恍惚。胃里的抽疼還在隱隱持續(xù)，他卻已無力應付。

魏無羨想起剛才噩夢般的疼痛，卻遺憾那疼痛本該來得更加猛烈些，好讓他將那些擾人的前塵往事盡數(shù)忘卻。

哪怕一刻也好。

半個時辰后，車馬混雜著人群聲漸漸繁密，魏無羨忍著頭頂?shù)年囮団g痛，吃力地起身，將耳朵貼在門縫上。此時，云深不知處已經(jīng)被圍得水泄不通。

江澄魏無羨，你找死！

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從云深不知處的大門穿透進來，他知道，又一場血雨腥風即將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