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太后日居深宮,長年累月吃齋念佛,從不問政事。她當(dāng)年跟皇后是情同手足,共同輔佐愍帝開創(chuàng)偉業(yè),從西域到漢地這幾十年的光陰,如果沒有皇后在自己身邊,教會自己待人接物、處世之道,恐怕也沒有今天她在后宮的地位。
因此明德太后對皇后的兒子玄帝從飲食到出行,無微不至,和對自己已逝的小兒子一樣。她知道玄帝不能吃辣,于是整個后宮跟著吃起了素食,且旁人看在眼里也不敢有一點怨言,知道這是太后的良苦用心。
“太后,您找孩兒何事?”玄帝稚嫩的嗓音從身后傳來。
景陽宮日夜青煙繚繞,晨間還有敲打木魚之聲。明德太后也是不喜華麗錦服,常年身著樸素,頭上的金簪銀簪也是少的可憐。
“來,阿五,到母后這兒來?!泵鞯率謭?zhí)一串金絲檀木佛珠,坐在軟塌之上,神情柔和。她的阿五什么時候長這么大了,一晃眼,五年就過去了,原來先帝過世五年了。
明德面色慈祥,將玄帝牽過來。“今日我讓云溪帶給你的蓮花藕湯可還吃得慣?”
玄帝點頭,“太后良苦用心了,我和姐姐都甚喜歡?!?/p>
明德笑笑,“喜歡便好,你們姐弟二人是我最放心不下的,姝平的母妃良妃也是走的早,但這孩子自幼聰慧,也讓我省了不少心?!?/p>
玄帝常常聽到明德太后說起良妃,記憶中良妃不爭強好斗,卻被奸人所害,不滿二十就仙去?!疤?,您今日是有什么話要給孩兒說嗎?”玄帝知道太后找他一定還有其他要緊事相告。
明德醞釀了一會兒,似乎在想如何開口?!澳阋仓滥负笏貋聿幌矚g參與政事,唯有你姐弟二人起居才會詳問。不過皇帝,你怎么看待凌允入牢一事?”
玄帝稍有驚訝,因為從前明德太后從不過問這些?!疤?,是姐姐給你說的嗎?”
“這事鬧得沸沸揚揚,就算你姐不告訴我,我自然也會聽到?!辈坏刃圻^問,她又解釋道:“當(dāng)年先帝在世時,曾給我說過他身邊奸臣不少,然凌家、沈家和李家當(dāng)之無愧是他親之信之。凌允辦事雖不及沈炎滄得力,但為人自然清白,這種事如何也做不出來。若將他誤殺,奸人自然得逞。”
玄帝有些難為情,“太后,我當(dāng)然知道。那日凌允根本沒帶貼身侍衛(wèi)來,要是想鬧事,不會這么馬虎??晒粚⑺麩o罪釋放,這也太說不過去了!”
明德掩口一笑:“如果皇帝擔(dān)心這個,實在大可不必。”
玄帝面帶疑惑,“太后的意思是……”
“凌允治水有嘉,為當(dāng)?shù)匕傩論碜o,可免去一罪?;实廴绻麑κ捝桨高€不放心,可另派一人去?!泵鞯碌倪@一番話讓玄帝忽然覺得他的母后不是不懂政事,而是這些紛爭在她眼里不過云煙,她不愿參與這世諦俗世,不愿庸人自擾。
“李刺史辦事得力,卻幾月都難以將之壓下來,您覺得何人適合?”李刺史三十而立,正值壯年,他辦事一向親力親為。但這次一月下來,事情卻遲遲沒有任何進展。
明德正視玄帝眼睛,答道:“鎮(zhèn)國大將軍薛衍當(dāng)選。”
玄帝知道,這個答案不是隨口一出的,而是明德太后深思熟慮的結(jié)果。
薛衍做事干凈利落,是大晉武將中一少年奇才,擅射騎、好征戰(zhàn)。當(dāng)年攻下大涼時,面臨彈盡糧絕,薛衍獨自率八百人奪下三座城池,才讓糧食順利供應(yīng),大捷而歸。
玄帝仍記著他曾被李相夸贊:“無事袖手談性情,有難一死報君王。其豪情氣魄可與西漢驃騎大將軍霍去病并肩?!?/p>
于是民間有了關(guān)于薛衍的各種傳說,其中有一則說薛衍少年之時就在戰(zhàn)場殺人如麻,匈奴一旦聽到薛文然三字,則自愿求和,不敢有人帶兵與其交鋒。
玄帝作揖告謝:“孩兒知道了,多謝太后指點。”
凌允在牢中的這些日子,每天每夜無不是煎熬。他頭上銀絲多了一半,頭發(fā)也蓬亂不堪,整個人憔悴了不少。在這里呆著讓他受不了這種侮辱,是對自己為官的否定,不管自己前程如何,這件事是他過不去的坎。
“司徒凌允接旨!”突然嚴(yán)公公一句尖銳的聲音把凌允拉回現(xiàn)實。
嚴(yán)公公瞟了他一眼,又繼續(xù)念道:“皇上有旨,凌允治水可嘉,為百姓稱道,可減輕一罪。那日之事沒有確實證據(jù),恐有奸人作梗,便可減免罪行?!?/p>
凌允不敢相信地抬起頭,嘴里念道,:“多謝皇上,凌允接旨,皇上真是慧眼!”
等自己被帶出時,他才發(fā)覺外面的光實在太過刺眼,他努力睜開雙眼,眼角有些濕潤。還好老天開眼,否則他真的不敢相信后半生如何度過。此刻的他只想迫不及待地看到他的妻兒,不知這些日子她們怎么忍受,該是多么痛苦恐慌。
“小姐!小姐!老爺回來了!”玉露激動地大聲喊道。自從煙嬋離開后,玉露就服侍婉書。
婉書手中的瓷碗在那一瞬落在地上,摔個粉碎。她不可置信地看著玉露,聲音顫抖:“玉露,真的嗎?你,你沒騙我?”
玉露用力點頭,喜出望外,“是真的小姐,老爺免罪了!剛剛回來,現(xiàn)在在廳堂呢!”
婉書聽后,大步流星跑了出去,眼角帶淚。這些日子,她不知過得多煎熬,每天提心吊膽,求著菩薩保佑爹爹平安歸來。如今事隨人愿,她滿足了!
父女二人一見,婉書便首先抱著凌允,喜極而泣。這眼淚有喜悅也有無奈、痛苦和糾結(jié),落在嘴角是苦澀的。
凌允自然也激動地說不出話來,縱使他很難流淚,現(xiàn)在卻也不禁聲淚俱下。
“爹爹,您不知道您不在的這段日子里發(fā)生了什么!娘親臥病在床,每日都要喝藥,我也好擔(dān)心您,您都瘦了許多,面如枯槁。”
凌允深吸一口氣,努力控制好自己的情緒?!笆俏覍Σ蛔∧銈?,對不住你娘,讓她掛念這么久。不過如今我平安回來,是皇上的意思,他知道事情沒那么簡單,自然也不會對我怎樣。書兒,以后我們一家再也不要分開了?!?/p>
婉書用手絹抹了眼淚,眼眶紅著?!白匀?。菩薩會保佑我們的!”
父女二人聊了一陣,又哭又笑,婉書把這些天的情況都說了一遍。說到探訪那次,凌允這才發(fā)現(xiàn)煙嬋不在,便凝眉問道:“煙嬋呢?她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