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虹見看見一個小小的人影蜷縮在白孚殿正殿殿外，時不時往里面張望，而里面歡聲笑語，正是林思澤和左寧嫣還有三公主的聲音。
這還是她，大了一點的她，很傷心的她。
顧虹見不由得往林思澤那兒看去。
他大概也想起了這是什么時候，因此只怔怔地看著那個年幼的顧虹見，看著過去的顧虹見在過去的林思澤看不到的地方，悄悄地縮成一團委屈地哭泣。
林思澤動了動，像是想上前摸一摸那個小小的，傷心的顧虹見。
然而場景再次轉(zhuǎn)換，他們到了承喜殿外。
紅墻綠瓦琉璃燈盞，偌大的宮殿喜氣洋洋，觥籌交錯，殿外卻是寒風(fēng)颯颯，林思澤看著顧虹見飛上了屋檐，站了很久很久，看著她冷到哆嗦，卻還是盯著承喜殿的方向。
林思澤閉起眼睛，再睜眼，卻已站在昭虹殿外，迎面撞見摔門而出的自己，他沒有理會那個林思澤，而是往昭虹殿那邊走了幾步，果不其然，看見里面坐著的顧虹見，她站在一片狼藉的殿內(nèi)，眼圈微紅，卻沒有表情，只是看著地上的碎瓷發(fā)著呆。
而后她彎腰去撿那些碎瓷，卻不慎割破了手，大股大股的鮮血頓時噴涌而出，幾乎將這整個虛幻的場景都要染紅，林思澤啞聲想要上前，卻見那不斷涌出鮮血的地方，已經(jīng)變成了顧虹見的胸口。
她穿著軍裝，卻橫在荒涼的覆著一層霜雪的黃土之上，胸口插著一把匕首。
她還未閉上眼睛，好看的眸子靜靜地睜著，仿佛在望天空，又仿佛在追憶過往，然而她的身子，已經(jīng)逐漸冷卻。
林思澤終于是沒有忍住，跪在了顧虹見的尸體邊，摸著她毫無溫度且被泥土染臟了的臉頰無聲痛哭起來。
而真正的顧虹見就這樣站在自己的尸體和林思澤身邊，看著這一切。
然而林思澤哭了一會兒，忽然像是感應(yīng)到了什么，猛然抬頭，不可置信地看著顧虹見。
顧虹見原本滿腔哀傷，被他這一看，頓時嚇了一跳。
林思澤道：“……虹見？”
顧虹見驚訝地看著他：“你……看得到我了？”
林思澤站起來，道：“真的是你？顧虹見？！”
他一邊說，一邊低頭想去看那具尸體，卻發(fā)現(xiàn)地上早已沒有什么尸體，也沒有什么黃土霜雪，周圍哪里也不是，只是一片虛無的黑暗。
林思澤忽然苦笑一聲：“我知道了……又是夢?！?/p>
顧虹見有些茫然地地看著林思澤，忽然想到了什么，伸手捏了捏自己。
不痛。
一點也不痛。
果然是夢
?
。
她踮起腳伸手狠狠地捏了捏林思澤的臉，林思澤沒有任何抵抗就讓她捏了，捏完之后，顧虹見有些尷尬地收回手，對他笑了笑：“痛嗎？”
“……不痛?！绷炙紳蓳u了搖頭，“夢里怎么會痛?！?/p>
“一點感覺也沒有對不對？”顧虹見道。
林思澤點了點頭，還是死死地看著她。
顧虹見苦笑一聲，道：“果然是在夢里啊。”
林思澤像是被她逗笑了，很溫和地道：“夢里的而你也會說這么真實的話嗎？今天這個夢太真實了?！?/p>
顧虹見眨了眨眼，道：“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夢。不過，剛剛我們看到的那些東西，都是真實發(fā)生過的?！?/p>
林思澤愣了愣，道：“什么？”
“只是，都是我知道的，你不知道的事情?！鳖櫤缫娮约阂灿行┟Ｈ?，“如果這是你的夢，怎么會有那些只有我才知道的事情呢？”
林思澤怔怔地看著她。
?
“所以，很可能，你是在我的夢里?！鳖櫤缫娦α诵?，“以前我聽人說，死后是可以托夢的，但大概我不一樣吧，我把你帶進了我自己的夢里?！?/p>
林思澤還是不說話，只是看著她。
顧虹見的笑容有點撐不下去了，道：“林思澤，其實我死了之后，不知道為什么魂魄一直沒消散，跟在你身邊……所有的事情我都看到了，那句話是我寫的，大氅也是我給你披的，只是除了那兩次，我什么都碰不到，你也看不到我，聽不到我說話……”
“是嗎……你一直在我身邊?！绷炙紳删尤惠p輕笑了。
顧虹見眼里染上一些水汽，她吸了吸鼻子，道：“想不到左寧嫣沒有死。真是太好了?！?/p>
林思澤道：“對我而言，她很早就死去了。而且，原來都是我弄錯了，是……”
“行了我都知道，不用說了?！鳖櫤缫姷?，“我說太好了，是說……其實以后我不介意你和她在一起的?！?/p>
林思澤道：“不可能的。顧虹見，我是來找你的……顧虹見！”
顧虹見道：“可是我已經(jīng)死了啊，林思澤?！?/p>
林思澤道：“我不管……也許你還沒死呢？不是有人是魂魄離體了而已嗎？！”
顧虹見搖了搖頭：“何必騙自己……林思澤，我已經(jīng)死了，你就答應(yīng)我吧，好好活下去。過你自己該過的生活。”
林思澤道：“顧虹見！”
“我不怪你，真的。你還記得么，很小的時候你問我恨不恨拋棄我的父母，我說不恨，因為他們只是在我和弟弟之間，選擇了對他們來說比較重要的那個。對你來說，當(dāng)時也只是選擇了你內(nèi)心比較重的那個。我不怪我的父母，也絕不怪你?！鳖櫤缫娙崧暤?。
林思澤卻只是一味的搖頭：“不，顧虹見，不要說這些……”
顧虹見道：“我這一生，的確過的不怎樣……被人憎恨，為人不齒，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情，但我死了之后，有很多時間思考過去，卻發(fā)現(xiàn)自己其實也并非是不幸運的?！?/p>
“我這一生都在為我所重視的人而努力，為想得到的東西而努力，而最后即便我沒得到，我也都釋懷了。愛之一字，我顧虹見始終沒有參悟，我也曾數(shù)次反省，對你的愛是不是太自私，也曾數(shù)次思考，你到底有沒有一點愛我，可是到現(xiàn)在，我才發(fā)現(xiàn)，其實根本沒有人可以參悟情之一字。因為便是不悟，才是情?！鳖櫤缫娸p聲道，眼淚無聲墜落，“我不悟，也不悔。林思澤，愿你將來死后，也能如此?！?/p>
林思澤伸手輕撫她的臉頰，道：“顧虹見……若你當(dāng)真死了，那我，會去陪你。這一生蹉跎太多，我們下一世再在一起好嗎？”
顧虹見卻有些無奈地笑了：“下一世？好。若真有下一世，若我們真的要再在一起，那么，下一世我為男，你為女。你自幼便要愛慕我，崇敬我，為我掃除一切障礙，卻要眼睜睜看著我，愛著一個，娶了另一個，兩個卻都不是你。你要愛我愛到癡狂愛到人盡皆知，卻始終得不到我的全心全意，你要被我無數(shù)次的誤會，傷害，為我流這一生僅有的幾次眼淚，最后還要為我而死，死后也不得安寧，化作一縷荒魂飄至我身邊……這樣，方才不負(fù)我這一生。”
林思澤愣住了，卻很快苦笑一聲要說好，顧虹見卻沒讓他說，而是道：“我說這些，不是真要如此，而是想告訴你，下一世你若是遇見我，一定是這樣的光景，但我也還是會覺得累，這樣冤冤相報何時了？倒不如，一碼歸一碼，該終結(jié)的事就此終結(jié)吧。林思澤，千萬好好活著，不要跟我一起死，讓我一個人離開，好嗎？”
這大抵是最柔和，也最傷人的請求。
林思澤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終究還是點了點頭：“好。我答應(yīng)你。”
顧虹見心滿意足地笑了，道：“剛剛那么一總結(jié)，忽然覺得我這一生還真是很荒唐啊。不過以前我看過一句話，說是喜歡一個人，就會為他做很多荒唐的事情。那么我這荒唐的一生，大抵足以證明我的心意。”
“有些話我一直沒說，再不說恐怕就沒有機會了。林思澤，我愛你。愛了很久很久，但，終歸要結(jié)束了?！?/p>
林思澤沒有說話，閉上眼睛伸手輕輕擁抱住她，顧虹見也帶著眼淚伸手回應(yīng)這個最后的擁抱。
然而兩人還未真正地?fù)肀ё”舜?，顧虹見的身體便一點點消逝。
“我也愛你。而且，是你喜歡的那種——一直愛你，只愛你?！绷炙紳奢p聲道。
沒有回應(yīng)。
懷內(nèi)也空蕩蕩的。
?
林思澤緩緩睜眼，卻見周圍一片黑暗，顧虹見，早已不復(fù)存在。
作為一只不知道飄了多久的阿飄，她已經(jīng)忘記了自己生前的一切，但是她總是會記著那一聲一聲的“林姑娘”，于是她想，也許她生前是一名生在林家的姑娘吧。
不過沒有關(guān)系，阿飄的日子也可以過得很快樂，朱雀大街上的美貌小姐們，玄武大街上的英俊兒郎們，雖說碰不得，但是日日瞧著也是極為賞心悅目的。日日飄在她身邊的還有一只阿飄——顧虹見。該死的不公平，為什么她只記得自己姓林，而他卻能記得自己的全名顧虹見！算了算了一個長得女里女氣的男人有一個女里女氣的名字，她才不羨慕呢。好吧，林姑娘并不想承認(rèn)自己妒忌他的美貌。
“早啊林姑娘，真好，我們還沒有魂飛魄散，今天還能見到你，又是美好的一天?！薄敖裢硎巧显獰艄?jié)，林姑娘我?guī)闳タ椿艉貌缓?？”“你怎么不說話呀林姑娘，昨晚沒睡好么？那我們今晚一起睡吧，能夠暖被窩呢，能睡得更香。”
“顧虹見，為什么你一個大男人可以這般聒噪？”
“前些日子經(jīng)過云來客棧，瞧見里面的媒婆在勸說，兩夫妻過日子要吵吵鬧鬧的才有煙火氣。”
“我們兩個阿飄在這里說煙火氣合適嗎？”
“林姑娘你是答應(yīng)做我的妻子了嗎？好的娘子，我這就去生火做飯?！?/p>
“…”好大的坑。
已完結(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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