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開宴,葉瀾依的心思都放在殿門外,仿佛是恍惚不定的期盼著什么到來。
玄凌突然左右回顧,才道:“朕以為老六成了親,便是改了宴席來遲的毛病。誰知是拖家?guī)Э诘倪t到!”
一旁的皇后宜修聞言輕笑,“皇上,六王可頭一回要帶王妃進宮赴宴。說不得就在哪處風景好的地方停留了呢?”
“多謝皇嫂為小王說話了!”話音來處正是玄清。清河王玄清懷中抱著一個水紅蝴蝶穿花錦繡衣裙的小女孩,想來那便是清嫻郡主了。
王妃尤靜嫻在他身側,一襲大紅牡丹曉月宮裝襯得膚白勝雪的她溫柔淺笑,目光一直追隨著她的丈夫和女兒。
玄清抱著女兒,弓著身子,低頭道:“清嫻剛剛貪看到路旁新開的月季,臣弟便來晚了,皇兄恕罪罷?!?/p>
玄凌亦習慣了他一貫在筵席上的遲到早退,隨和擺擺手,感嘆說:“你也有今天!想必來日兒女繞膝,更是有的你累的了?!?/p>
玄清與尤靜嫻相視一眼,彼此的笑顏均印在對方眼中。他們夫妻脈脈溫情,旁人卻是心中失意不已。
葉瀾依看著玄清夫婦琴瑟安好,仿佛一根細針在太陽穴上狠狠刺了一下,刺的腦袋嗡嗡的疼。心思最深處的綺夢,到底是可念不可追。
夜空中的繁星璀璨如明珠四散,一輪圓月如玉輪晶瑩懸在空中。天階夜色涼如水,無邊無際潑灑下來銀輝如瀑。
絲竹笑語蕩迭在紫奧城的上空。今夜,這里是紫奧城的歡愉,熱鬧非凡。無數宮院的明熾燈盞灼灼明亮,與夜空中的滿穹繁星互為輝映,星芒與燈光閃耀交接,紫奧城所有的宮殿樓宇都被籠上了一層不真實的華靡氤氳。
只因玄清出現,葉瀾依她的唇角便有了溫柔的弧度,眉眼亦有柔和的神采。這是默默的變化,全落入了竹瀝不經意的眼中。
竹瀝心道,有意思,沒想到滟嬪會思慕清河王,不知道,憑這個消息能不能挾制她化為己用?
酒過三巡,玄凌似是微醉,半倚在御座之上喚歌舞上來。舞樂云起,觥籌未止。竹瀝更過衣,湛藍一色的煙羅繁繡宮裝,長長的裙角舒卷喜人,疏朗的紫薇花枝,點點花蕊如云霧般浮現。
酒食果腹,宮人們一一奉上甜點,皆是妃嬪素日各自所愛。更有各色湯品,藕粉丸子,金絲燕窩,櫻桃酒釀,紅棗血燕,旋覆花湯,一類的甜湯。
清嫻郡主在一旁玩耍,有王妃在一旁看著。玄清端坐席上,向玄凌述說此次和王妃共游上京的風土人情。
正聽著,忽然坐在玄清身邊的平陽王朗朗道:“當真羨慕六哥,哪里都可以去走走,大江南北都行遍了。”
玄凌笑道:“如今老九年紀也大了,不只想出去走一走,也該娶位王妃靜靜心了?!?/p>
平陽王二十有二,卻略為靦腆,忙道:“皇兄笑話,六哥雖娶親了,可臣弟再拖幾年也無妨的?!?/p>
玄凌拊掌大笑,指著玄清道:“瞧你帶的壞樣子,連著老九也不肯娶親了?!?/p>
盈月平日里對樂理并不上心,此時正好奇地撥弄著樂師手中一把箜篌。一時,只聽“錚錚”箜篌之聲亂響,竹瀝微笑道:“盈月,小心手兒!”
尤靜嫻含著恬靜的笑容,“盈月若是喜歡,嬸母不若顯出幾分拙技彈與你聽?!?/p>
盈月孩子心性,連連拍手稱好。靜嫻翩然起身,正紅長裙被身形帶動,輕揚如彤云翩翩,映著她如十五明月一般圓潤皎潔的面龐,別有一種明澈澄凈之美。
尤靜嫻左手托著二十五弦黑漆鏤金花箜篌,手指輕攏慢捻,她舒廣袖,低眉擘弦,弦歌初起,只覺清綿綿一派皓月當空柔輝千里的靜謐景象。一弦低低,宛若夜風下徐徐開出一枝玉蘭,花萼輕張,夜露微涼,獨秀于明凈月色之下。時而眾弦齊撥,仿佛春風暖洋洋拂面,一夜東風急,催開無數姹紫嫣紅滿園春色,似還能聽見鳥鳴啾啾,鶯歌燕舞。
奏了良久,聲韻漸沉,疾疾有肅殺之意,冷雨瀟瀟,寒涼刺骨,百花殺盡,春殘顏色老。如此低回數次,連聽者之心亦無限寥落。待到眾弦次第響起之時,春日的暖陽再度清冽起來,那一枝玉蘭獨秀陽光之下,風姿嫣然。
一席之人如深嗅香爐中淡淡逸出的甜凈百合香,皆心馳神醉,不意春殘后還有此花開不敗之景。一縷禺州丹桂的暖香幽幽蕩進心扉間,呼吸時只覺甘甜寧靜,箜篌聲何時停頓竟無知無覺,唯聽得回聲柔靡,方知一曲已畢,而心神猶自飄浮在云端。
靜嫻彈罷起身,雙眸盈盈望向玄清。玄清輕笑,“比之從前又精進了少許,這箜篌技藝若發(fā)爐火純青?!?/p>
見了玄清夫婦兩情相悅,深情相許,葉瀾依不覺挺直的身板,端正地坐著,她迷離的眼波幽幽凝視玄清,淺淡的憂傷從眼眸中似水流過,逐漸成為夜色中彌漫的煙霧。
尤靜嫻聽了玄清的夸贊,雙頰微紅,“妾身知道王爺喜歡聽,練習幾曲也不算費力?!彼皖^撫一撫依在膝下的盈月梳著雙環(huán)的頭發(fā),婉約而笑,“帝姬好似也喜歡聽呢。”
盈月“咯咯”地一笑,道:“靜嫻嬸母的箜篌極好,引的盈月都忍不住想要學上一手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