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瀝笑著打斷,“若不是之前我見過。光是如今看若昭這巧手,定會覺得繡鴨蛋這一說是扯謊了?!?若昭是馮德妃的閨名,自入了宮便少有人喚了。
德妃有些落寞,“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不同。年深日久,孤身一人的時候多,慢慢練著,如今什么花兒朵兒都會繡了?!?/p>
竹瀝聽了,安然淺笑,笑意卻不達眼底,“你們倆都年輕,沒碰上純元皇后在世的時侯。那才是后宮虛設,無可比擬的黑暗呢!”
德妃與眉莊剎那無言。
眉莊吃驚道:“以前曾聽聞純元皇后寵冠后宮,美映椒房,與皇上琴瑟和諧,只是不想純元皇后難產(chǎn)去世,母子俱亡。我從前羨慕,卻從不曾想到這層……”
竹瀝不欲多說,道:“純元皇后有才有貌,恍若仙人,終究留不在人世?!?/p>
德妃打個哈哈,笑道:“好好的,怎么說起純元皇后了。說起來,最近都不見安妹妹跟我們一起聚呢?”
眉莊疑惑道:“聽說是予灃落水生病了?不過予灃那孩子從小懂事,怎么會突然落水呢?”
竹瀝“呵”了一聲,“陵容她身邊有一個好帝姬,小小年紀便心術不正。聽說是她常在太液池邊逛,予灃擔心便想要帶她回去。結(jié)果不知道怎么的,兩個孩子發(fā)生爭執(zhí),予灃就稀里糊涂的落水了?!?/p>
德妃凝神傾聽,聽完氣的呼吸漸漸急促起來,“和睦帝姬做事也太不知分寸了!安妹妹可獨獨就予灃一個兒子??!予灃如今病情如何了?”
竹瀝溫言道:“如今予灃病情已經(jīng)穩(wěn)定,沒有發(fā)燒了,只是這身子到底還虛著。皇上聽了也生氣呢,已經(jīng)讓人把和睦帝姬送去給太妃們教養(yǎng)了?!?/p>
眉莊靜靜頷首,“太妃們的規(guī)矩極好,跟著太妃們吃齋茹素,希望和睦帝姬她能改改的那嬌縱性子?!?/p>
既說到了這點,看著時辰差不多,三人和四個孩子一同在存菊殿用過了晚膳后,便撇下孩子去安陵容的采容殿探望她母子兩個。
五皇子予灃住在采容殿后頭的偏殿長安閣里。每次予灃生病,安陵容一直守著貼身照顧他直至病愈。予灃其實身子骨不錯,這次生病完全是事出有因。太后聽說了,格外疼惜病中的予灃,日日遣人送了補品。
予灃生病,安陵容憂心不已,向皇后宜修告假在自己宮中一概不見人。也幸得予灃病情好轉(zhuǎn),三人結(jié)伴來到翠微宮才沒有吃閉門羹。
聽說三人來了,安陵容連忙帶著墨蘭出來迎。眉莊見了陵容一身煙紫色的銀線玉蘭素軟緞長衣,心疼道:“陵容,幾日不見你消瘦了許多?!?/p>
陵容將額前碎發(fā)撥一撥,含著笑意道:“前幾日才難熬,看著予灃燒得人事不知,我的心跟放在火爐里似的。如今予灃好了些許,我就還好了?!?/p>
陵容一笑置之,“辛苦歸辛苦,總歸灃兒能一切平安,也算是老天有眼?!?/p>
竹瀝卻微微嘆息一聲,“咱們這些女人入了宮就和平常人家不一樣了。咱們這宮里生病除了悉心照料只能靠太醫(yī)的照拂??商t(yī)院從不敢開重藥,這段日子你提心吊膽的受了不多苦了?!?/p>
陵容垂下眼瞼時有溫柔的光芒隱隱在眸子閃爍,“幸好灃兒無恙……”
馮德妃好生安慰道:“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笨赡苁邱T德妃的嘴真的開了光,待不久后金風送爽的八月,予灃好全實了。
八月后,連月的艷陽天也有些疲乏了。淅淅瀝瀝幾場涼雨過后,空氣里到處都漂浮著清爽的潮濕氣息。秋意,竟這樣緩緩來了。
十月深秋的時候,恰巧西越進貢來一枝三十余尺高的珊瑚。玄凌很是得意,去鳳儀宮對皇后宜修道:“雖然宮中珊瑚并不稀罕,但大多是五六尺高的,十尺以上已經(jīng)罕見,這樣高大完整的珊瑚,合該大辦宴席觀賞?!?/p>
皇后宜修哪里不會依著他,笑道:“皇上要大辦宴席,不如群宴百官,揚我大周國威!”
于是三日后暮色深沉之時,玄凌在于前朝紫辰宮大宴文武百官,同賞三十余尺的赤紅珊瑚等一眾寶物。
宴請文武百官是大宴,以往這等極及奢靡之能事通常是每年的天長節(jié)。玄凌更是破例允許五品以上的官員皆可攜家中女眷同行。
皇后宜修也在宴上拿出許多珍藏的酒來,其中最珍貴的,是兩壇二十多年“水仙陳”,顏色清澈如掬養(yǎng)水仙的清水,氣味清甜如盛開的水仙,入口綿甜,后勁極大。
但到底男女分席。后妃命婦等女眷的席面則是在紫辰宮之后的明苑。自紫辰宮至明苑一路金碧相輝,錦綺相錯,華燈實燭,彌漫周匝,紫奧城及明苑,繡帷相連,笙歌互起,金石相輝,壇霞萬色。
明苑聽起來像是一座園子名,其實卻是一座自平地高高筑起的觀景宮殿。明苑規(guī)格陳設一如前面的紫辰宮。
皇后宜修頭梳凌云髻,正簪著赤金九尾鳳銜瑪瑙珠步搖,鬢上更有珠翠點點;穿著大袖金紅廣綾絞珠織金百鳥追鳳紋禮服,披著丈許來長的正紅云霧綃,上用金線密繡纏枝牡丹的花樣。
皇后宜修坐上主位的金鳳寶座上,接見每位王妃命婦、官員內(nèi)眷。在場眾人無不夸贊皇后娘娘雍容華貴,母儀天下。
皇長子予漓夫婦來的不早不晚。
正妃許怡人豐腴了些,外是桃紅勾勒寶相花紋罩衣,玫紅金邊上裳的花紋用如月華般絞潔白銀線織成的月季花,下系著郁金色敷彩輕容花籠裙,用金線滿滿堆成鮮花艷鳥,愈加顯得她膚光勝雪,華美輕艷。
王妃如此美麗,皇長子怎能不愛?傳聞成婚之后皇長子與王妃如膠似漆,夫妻恩愛。想來傳言也是有幾分真的。
所有妃嬪早已坐于殿內(nèi)所座次,有品級的命婦則在拜見皇后之后由穿月白藍團花服色的宮女引入各家座次。
二皇子予瀟的未婚妻——從二品兵部侍郎王川流之女王君凝也有資格參加這次大宴。王君凝一出現(xiàn),就迎來了不少人的注視。大家都很好奇這位出身高貴的未來王妃。
出席這次大宴,王君凝看得出來也用心打扮了一番。王君凝此次細細挽了一個在室少女也可梳的望仙髻,發(fā)髻左右簡單插兩支金絲嵌珠釵固定,又斜簪了一朵粉晶薔薇花;她身上的顏色較為清淡:身穿粉白回形云氣紋上襦,齊胸系著丁香紫蘇繡蝶戲水仙月華裙,外罩著雪青色縷金聯(lián)珠孔雀紋大袖衫,襯得她容貌清麗,氣度沉靜。
皇后宜修對她只算不咸不淡,只略略交流了幾句,便讓剪秋捧著給她賞賜親自引她和她的母親王夫人入座。
朱八小姐茜葳也被皇后宜修的父親是國丈爺?shù)某卸鞴瓦M了宮宴。朱茜葳小姐也不是被家人慫恿,還是自己的選擇,竟然滿頭珠翠、穿了一身大紅盤金牡丹鳳凰紋翟衣,直直白白的沖撞了皇后宜修。
皇后宜修雖然面上不顯,心里卻給朱茜葳狠狠地記了一筆,一言不發(fā)的揮揮手讓朱茜葳她下去了。
待賓客已至全,宴會正式開始。樂人先效百鳥鳴,內(nèi)外靜然,只聞半空和鳴,若蠻鳳羞集。
臺上的教坊樂新排了歌舞,讓宮中歌姬舞伎歡歌樂舞,紅紫銀綠,色彩斑瀾,且舞且唱;又有百戲入臺,跳賀幫舞。
臺下庭院中擺著的秋菊深淺叢叢,開在宮燈如星里,暈染開無限春色,火紅、粉白、淡黃、橙橘、瑰紫,各擅其美。柔儀殿外青松與紅楓交映成輝,蒼翠與嫣紅交錯林立,似一卷斑斕錦緞華麗鋪陳,無比壯美,比之春花爛漫的景色更加動人心弦。
歌舞彌漫至弦月掛空的時分,前面的紫辰宮的皇帝玄凌才讓宮上送來那株華美的紅珊瑚。妃嬪圍著珊瑚評頭論足,嘖嘖稱趣。在這觀賞的當頭,沒有人注意到朱茜葳悄悄離了席。
然后當晚,宴席散場后,皇長子妃許怡人遲遲等不來皇長子予漓,被婆母湯賢妃一頓教訓。皇后宜修看不下去出面叫停,又讓宮人去紫辰宮找皇長子予漓。
玄凌今夜被連連勸酒,早已經(jīng)酩酊大醉。還是二皇子予瀟說,見著大皇兄不勝酒力,出去醒酒了。
醒酒能在哪醒呢?皇后宜修加多人手,讓宮人在附近尋人。然而卻是在一處殿落的床上,找著了衣飾不整的皇長子予漓與皇后的侄女朱家八小姐。
宮人當即叫醒昏迷的兩位貴人?;书L子予漓醒過來還迷迷糊糊的,反而是朱茜葳醒了大喊大叫,哭訴自己已不是清白之身。消息傳來明苑,王妃許怡人聽說出了這樣的事,當即暈了過去。
這種丑事不宜宣揚?;屎笠诵拗蛔寣m人打掃出一處宮苑,先讓皇長子夫婦住進去。第二天玄凌酒醒后,宜修已經(jīng)查清了事情經(jīng)過。
朱家不甘心自家女兒撈不到一個皇子妃的名位,賊心不死。朱茜葳也是自大驕傲,認為自己須要配得皇子才行,便舍了禮義廉恥,借了這次是宮宴勾搭皇子。
朱茜葳本是想勾引二皇子予瀟的。只是二皇子予瀟不是在被皇上玄凌帶在身邊,就是和自己同母的弟弟們待在一塊兒。
只有皇長子予漓出來醒酒后落了單,朱茜葳便尾隨而上,在他面前撒了迷情粉,被他誤認為是王妃許怡人才隨便找了個地方成就了好事。
皇長子予漓為自己的行為深深懊悔,更兼聽宮人說王妃暈了,守在王妃床前卻得知王妃已經(jīng)有孕了,又是欣喜又是慚愧。
玄凌聽皇后說朱茜葳原本看上的是予瀟,接近不了才換的人的。朕的皇子也容一個不知廉恥的賤人挑擇?
玄凌頓時蘊了戾氣,讓人擬旨道:“既然生米已經(jīng)煮成熟飯,那就讓予漓收了朱茜葳??丛诨屎蟮拿嫔?,朕就許她做個側(cè)妃,只不過她未婚失貞這種事情到底不光彩。李長,告訴皇長子,不許給小朱氏迎聚儀式,在府只許給待妾的待遇?!敝链?,事情告一段落。
又過了一個平平無奇的冬天,時間進入了乾元二十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