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那晚,沒有月光。
二更聲過,亥時,今晚酒肆有些清冷,父親便早早打烊了。突然,重重地敲門聲響起,父親拉開門,一個渾身鮮血的人跌跌撞撞地沖進(jìn)了進(jìn)來,剛進(jìn)門就摔倒在地。
“怎么回事?”父親一手關(guān)上門,一手扶住他,沉聲問道。
那人想說什么,嗓子里卻只能發(fā)出咕嚕咕嚕地啞音,他顫抖著伸出手指,沾著血艱難地在地上寫了幾個字。
父親默然,良久,他輕輕撫上血人的眼睛:“辛苦了,睡吧?!?/p>
血人的手無力地耷下。
父親對被這血腥一幕嚇呆的溫和說:“和兒,快叫你阿娘……”
門突然被撞開,肅殺的風(fēng)呼嘯而入,伴隨著風(fēng)踏進(jìn)來的是個全身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黑衣人,持著血色的橫刀,他的黑衣上,紋著醒目的暗紅標(biāo)志,像是一條魚。
父親在門被撞開的同時回身一閃,來到溫和后面,拎小雞般把溫和拎起丟到后院?!昂湍惆⒛锟熳?!”
阿娘順勢抓住溫和就跑,身后隱隱聽到纏斗和器物碰撞的聲音。阿娘連拖帶拽地把溫和拉到街頭,另一道黑影從空中躍下,溫和耳邊傳來利刃刺入肉體的噗呲聲,腥氣而粘稠的液體濺了溫和一臉。
是母親的血。
“和兒,快跑!”阿娘一把將溫和推出,“快走,別管…阿…娘。”
之后的很多年,溫和每每回想起這夜,也是苦笑當(dāng)年自己的冷漠和無情,居然真的不管不顧地跑起來。不過,也正因此,自己才能活到今天。
母親并沒有拖住那黑影太久,他很快以驚人地速度追了上來,溫和感受到背后那逼人的殺氣,他不敢回頭,只能拼盡全力地奔跑。然而,他再怎么努力,也不過是一個十幾歲的孩童。
不行,沒力氣了。
溫和體力不支,腳下一滑。
別過來,別過來!恐懼在溫和心中吶喊著,小小的孩子哭著,努力地向前爬,想要擺脫既定的命運(yùn)。
就在這時,身后沖天的殺氣戛然而止。
溫和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回頭,一個瘦削白色的背影攔住黑衣殺手,在幼小的溫和眼中,那身形是如此高大圣潔。
如同黑夜里的白月光。
“閣下為何對一個孩子窮追不舍?”那人問。
“少管閑事!”殺手冷冷地說。
“那就是沒得談了?!卑滓氯溯p柔地?fù)P起手指,“木靈—荊棘!”
這個白衣人就是溫和的師兄,當(dāng)時的他,大概比現(xiàn)在的溫和還要年長三四歲。此前,師兄已在江湖漂泊行醫(yī)五六年,常行俠義之事,江湖人稱“白澤散人”。那晚,白澤散人剛巧為一位患者驅(qū)邪回來,卻隱隱嗅到股血腥氣,便趕了過去,救下了命懸一線的溫和。打跑黑衣殺手后,白澤散人在溫和的指引下追到他家,奈何那兒已經(jīng)燃起熊熊烈火,白澤散人只得強(qiáng)行帶著溫和離開。
不得不說,命運(yùn)真的很奇妙。救下溫和后,白澤散人正頭疼如何處理這個家破人亡,一直黏著他的孩子,卻無意中發(fā)現(xiàn)溫和居然有百年難遇的觀魂眼,大喜過望,決定將他帶入師門。由于溫和尚且年幼,不好壞了門規(guī),華鵲門的求學(xué)道,是白澤散人背著溫和一步步攀登上的。師父看在師兄的堅持和溫和的天賦也是痛快地答應(yīng)將他收為弟子。不過,在溫和正式加入華鵲門沒多久,師兄便又下山游歷,且再也沒回來。溫和從后來的信件中斷斷續(xù)續(xù)地得知,師兄在俗世成了家,也有了自己的醫(yī)館,日子過得平凡而溫馨。
以后的一段時間里,溫和時常夢到那血色之夜,暗紅的魚紋,長長的沒有盡頭地狂奔,直到大哭著從夢中驚醒。在師父的調(diào)理下,溫和才漸漸從陰影中走出來。但溫和清楚,師父無非是將自己的夢魘陷入了暫時的沉睡,它隱入內(nèi)心未見的深淵,蟄伏待機(jī)。
現(xiàn)在,夢魘蘇醒。溫和,依舊一敗涂地。
師兄,你會像以前一樣,馬上出現(xiàn)的吧。
溫和這么想著,再次邁動自己幾乎麻木的雙腿。
“我感受到了,你的恐懼,你的絕望”那令人討厭的聲音又響了起來:“你想要去擺脫它,但是,你的方法錯了。”
“這是你的幻境,你的心魔,沒人會來救你,也沒人能救你?!?/p>
“若是逃避,便會一輩子逃下去。”
“你要知道,你想戰(zhàn)勝的是什么,想追尋的又是什么?!?/p>
對啊,是什么,讓自己從本該死去的夜里活到現(xiàn)在;
又是什么,支撐著自己拜入華鵲門,潛心學(xué)習(xí)術(shù)法醫(yī)道,直到現(xiàn)在?
溫和的思緒回到那天夜里,倒在地上的孩子,仰望著的那白色的背影,是劫后余生的欣喜,是對那瘦弱而高大的背影的崇敬。
師兄,他讓我活了下來。他善良,強(qiáng)大,只手擊退殺手。而我,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母親死在面前,看著殺手屠戮,然后,落荒而逃。
我想要像師兄那樣強(qiáng)大,這樣,我才能,才能守護(hù)我重要的人。
原來,這就是答案啊。溫和停下腳步,臉上露出淡淡地笑。
當(dāng)年的自己,是個十歲的孩童,弱小,無助;
現(xiàn)在的溫和,是身負(fù)術(shù)法和飛針的術(shù)醫(yī),與靈狐交過手,擊退過鐵人傀;
曾經(jīng),師兄給了我第二條生命;現(xiàn)在的我,要成為他,去幫助更多的人!
心中的勇氣燃燒起來,溫和明白了,自己該如何去做。他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手中已是寒芒點點;
來吧,來吧。
黑暗中,噩夢中的殺手顯出輪廓,而現(xiàn)在,溫和已不再逃避。
那丑陋的魚紋,便是我誅殺的對象!
銀光飛逝,黑衣人舞起手中的刀,擊飛撲面而來的銀針。
中計了。
“木靈.縛!”
黑衣人腳下長出重重的藤蔓,纏住他的雙腿。黑衣人大驚,單手揮刀想斬斷藤蔓。溫和召回銀針再次丟出,殺手的刀落在地上。
溫和走上前,撿起黑衣人的刀。黑衣人此時已經(jīng)被重重的藤蔓纏住,動彈不得。
溫和手起刀落。
阿爺,阿娘,雖是幻境,但是,我為你們報仇了。
眼淚流了下來。
隨著黑衣人的死亡,周圍的場景再次搖晃起來,大地突然裂開,溫和毫無防備,眼前一晃,墜入虛空。
待到溫和醒來,自己正躺在一片空曠的草地上,面前是一大片湖泊,風(fēng)光旖旎,心曠神怡。
這是哪兒?難道自己陷入到另一重幻境中去了?
“干的漂亮。”一個人邊拍著手邊走過來說到,他一身道者打扮,手持折扇,風(fēng)度翩翩。
這聲音,是在幻境中,指點溫和的那個神秘人的聲音。
溫和起身作揖道:“多謝道友出手相救,敢請教尊名?”
那人收了折扇,淡淡地說:“陸新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