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發(fā)誓再也不用鸚鵡當使魔了!”弗蘿倫絲抖開鐵葉扇屏,扇葉挨著還在大發(fā)牢騷的紅唇。金鑲玉扇墜晃蕩至潔白的脖頸,公主大人憤憤不平乃至于手舞足蹈:“鸚鵡除了好看以外一無是處!沒用,真沒用!”
說話時不讓旁人看見自己的表情,這是佛蘿倫絲從小養(yǎng)成的習慣。
空無一物的山洞裝飾成她喜歡的樣子:真絲地毯,藍寶石鑲嵌的扶手椅,花梨木茶幾上放著皇室獨享的糕點和紅茶。如果不是這次行動不宜大張旗鼓,她甚至想把整個行宮都搬來。
“上次是被老鷹叼走,上上次是被人抓了關(guān)籠子里。這次又被一個愣頭青丟刀子給扎下來了,他還拔了毛拿去送姑娘?喂,莫妮卡,你說我是不是特別倒霉?”
在一旁泡煮紅茶的莫妮卡是一名身材高挑的妙齡少女。黑發(fā)白圍裙,裙兜一塵不染。黑色紗質(zhì)的內(nèi)襯衫,盛開花瓣似的裙撐顯得兩條長腿纖細曼妙。
她與佛蘿倫絲形影不離,從小就服侍公主殿下的衣食住行,任何復雜的事情在她手上都會安排到妥妥帖帖,號稱是整個不列顛最完美的女仆。
喜歡黑色的一切,討厭啰嗦的人和事——例如佛蘿倫絲。
面對公主殿下的撒嬌,莫妮卡的態(tài)度一如既往。她的雙眼蒙上陰影,冷冷說:“吵死了,您趕緊去死吧?!?/p>
“莫——妮卡!你這么說也太恐怖了!你一邊讓我去死一邊泡茶,很難讓人不覺得你會在紅茶里下毒??!”
“不,投放毒藥會讓紅茶的味道變苦。泡出不完美紅茶這種事我無法接受。”
“原來你真的試過了?。?!”
“吵死了。不喝就倒掉。”
佛蘿倫絲大叫著飛撲向莫妮卡,奪過其手中的紅茶。呷一口,慵懶地躺上扶手椅。瞇起眼睛,發(fā)出貓咪打盹似的聲音。
“妙啊~還是莫妮卡的手藝最合我胃口~”
洞口外的衛(wèi)兵傳來匯報:“公主殿下,您的使魔發(fā)現(xiàn)目標了?!?/p>
“是那個東西嗎?”弗蘿倫絲拎起裙擺,急匆匆跑出山洞。一面圓鏡架在草坪上,五十名衛(wèi)兵環(huán)環(huán)圍繞??匆姼ヂ鍌惤z,紛紛屈膝行禮。
鏡中果然出現(xiàn)她要尋找的東西:一只詭異的怪物,處于一個谷坑之中。弗蘿倫絲抖開鐵扇,借著新使魔烏鴉的眼睛,她看到一男一女趴在谷坑上方,也在密切關(guān)注那個怪物。
“哦嚯嚯,這不是那個愣頭青和他強壯的小情人嗎?拿我使魔的羽毛去獻媚,終于修成正果了。不過這么大老遠跑來,難不成是特地給我家小可愛送吃的?!?/p>
弗蘿倫絲瞇起雙眼,她忽然注意到坑內(nèi)還有一個人類。也跟愣頭青他們差不多的裝束。
來救同伴啊,原來山里的野人也有這種意識。她想。
“啊,開始了?!辩R中景象驟變突生。怪物放出結(jié)界,將小情人包裹在內(nèi),唯獨拒絕了愣頭青。
看著這一幕,弗蘿倫絲有些在意。扇葉壓上鼻尖,緩緩說:“奇怪……”
太奇怪了,明明這個愣頭青也是極好的食物。為什么偏偏放過了他?難道說選擇食物也有相性這么一說?
“莫妮卡,你目測一下,利維坦完成第二階段進化,大約需要多少時間?”
“三個時辰。”
“怎么這么短?我們預計不是需要一天一夜嗎?”
莫妮卡指著鏡子的外框,說:“還沒有準備足夠的能源,這次的進化是不完全的。莫妮卡猜測,是您的使魔突然降臨刺激到利維坦,所以才選擇不再拖延。”
“真狡猾啊……”弗蘿倫絲轉(zhuǎn)身小手一揚,號令全軍:“那就沒必要繼續(xù)觀察了。全體人員注意,回收利維坦!”
衛(wèi)兵們齊齊應道:“是!”
“啊,莫妮卡?!备ヌ}倫絲牽過馬匹,對正在準備武器的莫妮卡說:“你就別去了?!?/p>
“為什么?”莫妮卡皺了皺眉。
“我的小甜心可不能去那種危險的地方。”弗蘿倫絲捧起女仆的臉蛋親了一口:“要是劃傷了你的漂亮臉蛋,多少個利維坦都賠不起?!?/p>
“惡心死了……”莫妮卡推開弗蘿倫絲,臉上泛起兩圈紅暈。她偏過視線,虎牙咬住下唇:“您知道的,我也可以作戰(zhàn)……”
“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备ヌ}倫絲笑嘻嘻地拍拍莫妮卡的臉頰:“你要回去向國王匯報情況,穩(wěn)定下皇宮里緊張兮兮的氣氛。老家伙們八成已經(jīng)覺察到不對勁,要是事情抖露出來,我們可不是一死就能了之的?!?/p>
莫妮卡點點頭,她說:“那我去了?!?/p>
“去吧,替我向大衛(wèi)殿下問好?!备ヌ}倫絲接過韁繩,跨上馬鞍,率領衛(wèi)兵們進了林子。
休完全不知道自己身處在什么樣的事件中。如果說世界是一條河流,那一定是充滿漩渦的河流。處于漩渦中心的人尚不能看清全貌,更何況一只誤入漩渦的蟲子呢。
但即便是蟲子也會在徹底死去之前,揮舞自己無力的肢體,朝著所謂的命運,比出一個下流的手勢。
休的推測有相當大一部分是正確的,身為七宗罪之一的利維坦沒有在休眠時積攢足夠的能源,不得不借用進食的方式來進化成最終形態(tài)。
弗蘿倫絲使魔的氣息出現(xiàn)在附近時,利維坦求生本能感受到威脅。于是選擇立刻進行進化儀式。它放出的結(jié)界和世俗意義上不同,是由“拒絕”的力量所創(chuàng)造,能夠完全阻擋所有東西的結(jié)界。
成為能源無限的完全體后,它甚至可以“拒絕”掉整個世界。
然而造化弄人,它偏偏把一個笨拙到不知死活的男人最重要的妹妹關(guān)進了結(jié)界。
橡子的意識開始模糊,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來了。她的出血量過于夸張,已經(jīng)臨近死亡的邊緣。這種情況比紅葉還要危險,休不敢懈怠,一刻不停消耗利維坦不多的能源。利維坦急于完成進化,玩老命似的在吃東西。兩個人都在爭分奪秒,誰都不敢讓步。
森林深處影影約約傳來馬蹄聲。弗蘿倫絲在逼近,無形的威脅越來越濃郁。必須要馬上殺掉這個男人。利維坦終于停下進食,吼出如雷的咆哮。纏繞周身的觸手全部解開,每一根的尖端都冒著致命的綠光。帶著嗖嗖的風聲,從十數(shù)個方位齊射而出。
在同一時間屏障也消失不見。休等待這一刻到來都快不耐煩了。見觸手像箭雨一樣密集,根本無法躲閃。他果斷抱頭蹲下,讓木板向外。同時伸出左腿——他在大腿上也包著木板,僅僅留出木質(zhì)的小腿。
利維坦的毒素只要破開皮肉就能侵入神經(jīng),所以攻擊哪里都無所謂。電光火石之間,低智的利維坦不經(jīng)思考,下意識把大部分觸手扎在了休的小腿上。
這怪物的腦子果然沒那么好使。小腿吸引了火力之后,留下來攻擊別處的觸手就少了很多??墒切葸€來得及高興,心頭忽然一寒:左手的小臂有麻木的感覺。原來是觸手太過鋒利,扎穿了木板,刺破小臂的皮膚。
他從后腰抽出短刀——這是家里唯一的鐵器,被磨得寒光凜凜——猛一咬牙,由下而上,斬斷中毒的胳膊。丟下鐵刀,隨即就地一滾,起身時離利維坦只有三步的距離。身上的木板,包括假腿在裝戴時特意不注意牢固。此時在沖擊下一扭就全脫離出去。
休右手入懷,借翻滾的力量轉(zhuǎn)身投擲出兩枚骨刃。刃尖雙雙插入利維坦的巨大頭顱。
一枚進左眼,穿出后腦;一枚進眉心,穿出天靈蓋:同時還抵著一顆墨綠色的珠子。
嬰兒狀的怪物像泄了氣一樣軟塌倒地。失去那顆珠子后,這個怪物馬上就成了一灘爛肉。
“呼哈,呼哈……”休大口大口喘氣,仿佛要把谷坑里的空氣一口全部吸干。這一系列動作把他體內(nèi)的力氣完全用盡。腿腳發(fā)軟,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他緊緊捏牢斷手的橫截處,還來不及去查看紅葉橡子。在坑洞上方傳來啪啪的鼓掌聲。
又是……新的敵人?休眼皮子打戰(zhàn),卻不得不抬頭去看。鼓掌的人是一個年輕女孩。衣著高貴炫目,是休連想都不敢想的華麗服飾。還有那金色的波浪長發(fā)。精致的五官宛若天使,皮膚細膩潔白猶如新生嬰兒,一絲一毫的傷疤都看不到。休忍不住感嘆:這個人從來都不勞作嗎?
“厲害,厲害?!备ヌ}倫絲連連拍手,嘖嘖贊嘆:“居然一個人就搞定了七宗罪之一的嫉妒??丛谧屛沂∈碌姆萆?,殺死使魔的帳就兩清了?!?/p>
弗蘿倫絲“嘿咻”一下跳進谷坑,朝他一伸手:“好了,把那顆珠子給我吧?!?/p>
她要的自然是那顆怪物腦袋里的墨綠色珠子。
休心中對女孩的驚艷轉(zhuǎn)瞬即逝,隨之而來的是憤怒:“人都快死了,你還管什么珠子!”
“跟魚放在一塊兒的女孩只是麻痹。你嘛,一時半會兒也死不了。你們兩個人我都能救?!备ヌ}倫絲用鐵扇掩住口鼻,眉頭輕皺:“這里臭死了。你快去把那顆珠子用布包起來,擦干凈一點,然后拿給我?!?/p>
“兩個人?你在說什么?”休喘著粗氣,聲嘶力竭道:“你難道不救橡子了嗎?”
不會的,我都已經(jīng)這么拼命了,沒道理還趕不上。只要給她止血,讓她好好休息。只要……
橡子就趴在休的身后,可他鼓不起勇氣后頭望一眼。哪怕只是一瞬間。這個傻女人拋棄了一切,傻乎乎地跟在后面,目的只是為我,為一個殘廢。她在森林里救了紅葉一命,面對怪物也敢挺身而上。
而我呢,又做了什么?我只是因為擔心食物不夠吃就想把她推下懸崖,紅葉把麻鏈的仇報復在了她身上。那些應該刺進麻鏈身上的刀子,全部,通通給錯了人。
我太廢物了。
身體的疼痛變得微不足道,此刻內(nèi)心的煎熬占據(jù)了主導。休掙扎著,終于扭動僵硬的脖子。他看到的是橡子干硬的血跡,毫無生氣的臉,深灰色的眼球。以及——
像活物般在地上滾動的墨綠色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