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游

杏花吹滿頭

陌上誰家少年足風(fēng)流。

??"……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誤落塵網(wǎng)中，一去三十年。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開荒南野際，守拙歸園田。"

??學(xué)堂里靜悄悄的，公子小姐們都在低頭認(rèn)真寫字，或者琢磨文章，只有莊學(xué)究嘴里始終喋喋地念著這首陶淵明的《歸園田居》。

??明蘭有點(diǎn)頭疼。

??方才盛家五姑娘和她打招呼，這聲"五姐姐"叫的那可是真的不習(xí)慣。四姑娘墨蘭雖說是個有些狐媚子氣兒的女兒，現(xiàn)實(shí)看著卻也端端麗麗的，頗有點(diǎn)才女的風(fēng)范。只是……翻給自己的白眼有一點(diǎn)明顯。還有那二哥長柏，三哥長楓，突然一下都鮮活了起來，讓明蘭還是有些仿佛夢中的感覺。

??還有那……齊國公府的小公爺齊衡。

??明蘭心道，這京城第一美男子也許并不夸張。方才那小公爺掀起門簾走進(jìn)來，明蘭覺得，整個世界都被這個少年郎照亮了。

??齊國公府，何等尊貴。老公爺官位一品，其妻乃是在當(dāng)今皇后娘娘身邊長大的，而這小公爺是國公夫妻倆的獨(dú)生子，不僅生的明眸皓齒、如同天上的星辰明月，而且頗具才華，又是個孝順、懂禮節(jié)的人，沒有沾染那些個紈绔子弟的惡劣習(xí)性。

??明蘭想，老天真是有趣，這小公爺?shù)囊磺卸硷@得那么獨(dú)特。他家如此顯赫，卻只有他一個獨(dú)生子。明明可以承襲爵位，卻打小立志當(dāng)自己爭取功名利祿。三是他又生的如此皮囊，卻從不流連勾欄瓦舍胭脂水粉之地。如此這般，可叫這京城中的其他公子哥怎么活呀，無論哪一方面都生生的叫他比下去一腦袋。怪哉？幸哉？妙哉？

??然，無論如何，明蘭都合計(jì)著離這位小公爺遠(yuǎn)遠(yuǎn)的。雖然對此人未來的悲慘人生有些同情可憐，可是明蘭也深知，這小公爺實(shí)在是這個時代典型的悲劇人物，他掙脫不了，也不敢掙脫那些桎梏，無論是被逼無奈，還是豁不出去，都最終導(dǎo)致他痛失一生所愛，娶妻又喪妻，再娶再喪，三娶三喪，終于發(fā)誓不再娶，孑然一身孤獨(dú)一生。再大的官職權(quán)力，再多的家產(chǎn)，都抵不過漫漫歲月無一可心的人兒陪伴身邊的寂寞。

??倘若是讓人來看，失愛這個經(jīng)歷也許很多人都有過，若是劃掉這一項(xiàng)，也不得不說齊衡這一生過得也算是輝煌得意極了?？?，可，讓人嘆息之處就在于，這小公爺實(shí)在是個癡情的人物，也許他真正追求的，倒不是那些個虛名。

??可憐??！可憐！

??正午已到，學(xué)究念叨了幾句便離去。公子小姐們也都拾掇東西物件回府。

??明蘭可算是能夠喘口氣兒了。這莊學(xué)究的課，當(dāng)真是沒有想象中那樣好上。果真在古代科考之中能中，不是件容易的事兒。那文章才學(xué)，眼界見識，一樣兒都不能少。還得揣測官家出題的意圖，否則少不得被文字獄。還有那吟詩作對，也并非一日之功。沖著這一點(diǎn)，明蘭還有些服氣四姑娘的，好歹人家還能做出兩句押韻的，自己，可真真是一句都蹦不出來嘍。

??明蘭笑的有點(diǎn)苦澀，看來以后還得先認(rèn)真地學(xué)一學(xué)這其中的門道，她可不想做個文盲少女，不然以后就算能離開這大宅大院，也無法自保。

??"小姐，我們這就回院子嗎？"小桃拎著收拾好的箱子，問道。

??"先不回去，小桃，我們?nèi)ピ鹤永镒咭蛔摺?

??盛家書塾前面的院子，布置的十分雅致。確實(shí)是清流人家，沒有一處大紅大綠的俗物，四君子倒隨處可見。

??"小桃，我問你啊，這莊學(xué)究今日念得那首詩，是誰人所寫？又是何意思？"明蘭慢慢地走著，一邊問著小桃。

??"?。抗媚?，這，這，小桃又不用上學(xué)，只是陪著小姐念書，這莊學(xué)究念的詩，那么高深的東西，我又哪里知道？"小桃嘴一癟，有點(diǎn)委屈。以前小姐可從未問過這些。

明蘭停在一株開的正好的桂樹前停下，仔細(xì)地欣賞這江南地區(qū)移栽過來的上好的丹桂。又慢慢地說:"小桃，你可知念書識字的重要？雖然咱們這個時代，女子無才便是德束縛了許許多多人，可是你看，從古至今，那些有才的，能叫后人津津樂道的女子，哪一個不是滿腹詩書，才華卓然？？"

??"小姐，小桃只是一個下人，這輩子能安安穩(wěn)穩(wěn)地待在小姐身邊，等到小姐出嫁，便隨著一起過去，若是能伺候小姐一輩子，那才好呢！畢竟小姐對我這么好，小桃不需要念書，也不需要出頭，能陪著小姐，便一切都好。"小桃連忙說道。

??哎。明蘭輕嘆一聲，這古代人與人之間階級劃分明確，一日為奴終身為奴，不可能打破這一鐵的法則。念書再好，若是男兒身，興許還能考取功名。若是女兒身，便也確實(shí)用處不大，總之一輩子都要在內(nèi)宅大院之中斗來斗去，橫豎也就那么點(diǎn)事，一輩子指著一個男人過活。都是可悲之人，卻不自知。

??"小桃，從今日起，你便記住:以后，我看什么書，你也看什么書；我寫什么字，你也寫什么字；我若早起晨讀，你便不可再睡懶覺。不然日后帶你出去，也是個……"

??"累贅"倆字明蘭沒好意思說出口，小桃的心思也不在這上面，只是驚訝地趕忙問道:"??？姑娘，您這是要折我的壽呀，您最是清楚了，小桃就喜歡吃好吃的，對那些個讀書念著實(shí)在是不懂。哦對了，姑娘，您方才說日后帶我出去，去哪兒？是指的姑娘出嫁的人家嗎？"

??明蘭嗅了嗅一枝折下來的桂枝，有些好氣又好笑地笑罵道:"傻小桃，你就知道吃。帶你去哪兒是秘密，天機(jī)不可泄露，到時候你便知道了。"

??說罷，明蘭便晃晃悠悠地繼續(xù)逛院子了，留下小桃一人發(fā)蒙。

??小姐這是要做甚？

??逛了大約么十來分鐘，明蘭就乏了，于是叫了小桃往回走。剛行到一處拐角，便聽見有男子的聲音從前面?zhèn)鱽?，明蘭便停下來。畢竟還是要遵守一下這時的禮節(jié)，下了課，便又是外男與女眷的分別了，她不想無事生非。

??只聽見一個低低的好聽的男性聲音從墻那邊傳來:"不為，馬車可有修好？"

??緊接著一個男仆聲音的回答:"小公爺再稍等片刻，還差一個車軸有些錯位，馬上就好。"

??然后再沒有人聲，只剩下修馬車軸的聲音。

??原來是齊國公府的小公爺。

??明蘭有點(diǎn)心里癢癢，她雖知道那小公爺?shù)南嗝玻参丛煤迷诂F(xiàn)實(shí)中打量過。方才學(xué)究的課上也只是遠(yuǎn)遠(yuǎn)地瞥見了他的側(cè)顏，就叫人不禁贊嘆一句:"多好的少年郎！"

??這會兒，反正悄悄地看一眼，也沒什么吧。

??于是明蘭扒著墻角，偷偷地瞄了一眼齊小公爺。

??誰知，這一眼，便看進(jìn)了明蘭心里。

??那是怎樣一個少年郎呢？若說他比得天上十五的明月，卻又覺得過分圓潤明亮，他身上還頗有著少年不諳世事的純真氣兒。但若說，他果真就是那春日艷陽天里騎馬馳騁的少年人，他一身樣式簡單卻講究的華衣又將他稱得十分沉穩(wěn)有深度。

??這時，齊小公爺不知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竟然在唇邊綻開了一個淺淺的笑。一時之間，別說那滿院子的桂花香不及他的氣韻，就連正午的太陽，都在他那一個淺笑之下黯然失色。他的眉眼如同水墨畫般濃墨重彩的好看，刀削斧鑿般的面容，超脫凡俗卻不冰冷的氣質(zhì)，簡直讓他發(fā)著光。

??明蘭垂下眼簾，轉(zhuǎn)頭就走。

??小桃忙喊著"小姐你要去哪啊咱們走反啦"一邊追著明蘭去了。

??眾里嫣然通一顧，人間顏色如塵土。

??這是明蘭在那個秋高氣爽的正午，對小公爺驚鴻一瞥后，內(nèi)心全部的感慨。

??她知道，這一眼，她會記得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