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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老夫人一夸，江池年反倒一些不好意思了，她扯開話題，拉著云旖給老夫人介紹，“這是江府的丫頭，她叫云旖，方才的尸體便是她扮的?！?/p>

　　云旖趕忙朝老太太行了禮，“見過老夫人。”

　　老夫人不甚在意地點點頭，“起來吧，之前在臺上聽你說尸體，我還以為你真從哪兒給我搬了具尸體過來。”

　　江池年連連否認：“不敢不敢，若真弄具尸體來，未免太晦氣了點?！?/p>

　　老夫人的笑容別有深意，瞧了眼一直未說話，目光卻黏在江池年身上從未離開過的虞淵，她清了清嗓子，道：“胤如一早替你求過情，就是真的有尸體，我也不能拿你怎樣?！?/p>

　　老夫人說話明面兒聽著深明大義，可仔細一琢磨，卻是話里有話，耐人尋味得很。

　　江池年裝聾作啞，捧了一句“老夫人英明”后，笑嘻嘻地退到江浪身邊。宋枝枝迎上來，掐著她的手臂，調(diào)侃道：“可以啊你，督軍府老夫人的場子你也敢砸？”

　　江池年挑挑眉，神情盡是飛揚跋扈，“我想查案子，天王老子都攔不住我?！?/p>

　　她聲音壓得低，旁人聽不見，可江浪聽見了，伸手在她腦袋上輕輕拍了下，小聲斥道：“給我規(guī)矩點！”

　　江池年吐了吐舌頭，果然得意忘形，忘了身邊還站著個天王老子。

壽宴被江池年一鬧，大家都沒了心思，各自散去，虞淵忙于應(yīng)付眾位前來辭別的客人，江浪在和人談著生意上的事。宋枝枝還在對岳以舟的案子欷歔不已，她拈了根煙，沒點著，與江池年站在路邊，九月底的風已有些涼意，一眼望去老樹昏燈，寂寂無人，風吹過來是蕭瑟，再吹過來是凄涼，“我總覺得你這次不像是在查案，倒是像在證明岳以芳就是兇手?！?/p>

　　江池年輕輕笑了一下，“秦廣王蔣子文的鬼判殿里有每一個人的生死簿，上面記載了凡人的生死壽夭，禍福功過，我要想知道一個人有沒有罪還不簡單?！彼D了頓，語氣忽然變得惆悵，“最難的是，明知道一個人有罪，卻無能為力，還要看他在世間逍遙自在，然后祈求他死后一定要在冥府嘗遍十八般苦，方能償了這一世孽障?！?/p>

　　宋枝枝也跟著嘆了口氣，不過轉(zhuǎn)念一想，罪犯都伏法了，好像也不必如此，便寬慰她：“你何須如此介懷，這不是找到證據(jù)給她定罪了嗎？”

　　江池年抬了個眼，眼底有零星笑意，“你不會真以為我說的那些微觀分子是真的吧?！?/p>

　　宋枝枝一愣，反問她：“難道不是嗎？”

　　江池年搖頭道：“當然是假的，那是我詐她的，她太過在意岳以舟的尸體，所以著了道。事實上，氣味雖然確實是一種微小的分子，但很難被精準地檢測出來，更無法作為定罪的證據(jù)。要知道你是成了精怪的狐貍，嗅覺遠比普通的犬類靈敏太多，你能聞出來的儀器卻未必能檢驗出來?！?/p>

　　宋枝枝不解，“可是咖啡里的毒不還是驗出來了嗎？”

　　江池年道：“不一樣，咖啡里有凝固的蕈毒殘留，自然能被檢測出來，而你在岳家聞到的只是蕈毒所散發(fā)出來的一種氣味，而這種氣味里包含了很多種微觀分子，能被你聞出來，卻無法被檢驗證實它們的存在，否則我把她家的鍋拿去一驗不就鐵證如山了？所以歸根結(jié)底還是因為這些都不能作為呈堂證供?！?/p>

　　宋枝枝心生不忿，“那岳以芳如果矢口抵賴，我們是不是沒辦法定她的罪??？”

　　江池年的腦海里一遍遍閃過岳以芳跪坐在戲臺上的樣子，她默了片刻，道：“枝枝你知道嗎……其實懲罰一個人有很多種方法，讓她負罪坐牢只是一種。對于岳以芳而言，就算她不認罪，今日在壽宴上這么一鬧，流言不脛而走，不管傳成什么樣，她終會淪為笑柄。日后別說登臺唱戲，不成為過街老鼠，人人得而誅之就不錯了。她苦心經(jīng)營的名利地位一夕崩塌，認不認罪并不重要。你我活了這么久，還不知道人心何樣嗎？”

　　宋枝枝捏著手里的煙卷，勁兒使的大了些，將裹在里頭的煙草都擠出來了，“倒是那岳以舟真真可憐，死了一次，又死了一次，上一次投河自盡好歹有個全尸還算體面，這回可真要被筆桿子扎的體無完膚了?！闭f罷她轉(zhuǎn)頭朝江池年笑了笑，“你狠起來還真是狠?！?/p>

　　江池年歪著腦袋，眨眨眼，“我當你在夸我?！?/p>

　　兩人聊得七七八八，江浪的事情也剛好談完，一出門便看見江池年和宋枝枝倚在車前談天論地，他跟宋枝枝打了招呼，睇了眼江池年，“回去再收拾你。”

　　江池年撅起嘴，正要為自己辯解，看見虞淵緊隨他走了出來，想到他今晚幫自己在老夫人面前說了好話，一時心情復(fù)雜。

　　虞淵顯然是沖她來的，“江小姐方便借一步說話嗎？”

　　說話就說話，說開了更好，她道：“可以。”

　　兩人走開幾步，留在了江浪的視線里，但談話內(nèi)容又不會被他聽到。

　　虞淵開門見山道：“一報還一報，我們之間算是扯平了？”

　　江池年冷哼一聲，“誰跟你一報還一報了！”

　　虞淵又道：“我上回戲弄你，你這回攪和了奶奶的壽宴，不算一報還一報嗎？”

　　江池年不服：“我要真想攪和老夫人的壽宴，今日就真該搬具尸體來！”

　　“你真搬具尸體來，這事兒可沒法翻篇，別看奶奶好說話，其實她心里有桿秤，清明的很，你要逾了矩，便是我也保不了你。”

　　江池年最煩別人拿身份壓她，“你以為我怕？我告訴你要不是我——”

　　話未說完被虞淵截走：“要不是你心地善良，不忍殃及無辜，不愿讓奶奶在生辰當天惹一身晦氣，所以沒有選擇把尸體搬過來，而是讓丫鬟去假扮。”

　　他說的一字不差，反倒讓江池年啞口無言了，“你……真這么想？”

　　虞淵道：“不然呢？”

　　江池年囂張的氣焰減弱幾分，“你能這么想，還不算太差勁?！?/p>

　　虞淵向她走近一步，“我知道江小姐天不怕地不怕，想做的事沒人能攔得住，今日奶奶也不會對你怎樣，因為我不許，只要我在，督軍府上下沒有人敢動你。但你畢竟只是一個姑娘，行事不計后果會給自己惹來麻煩的。今日只是奶奶，明日還不知道是誰，你不就能謹慎些嗎？要出事了可怎么辦？”

　　這說教的語氣和江浪一模一樣，江池年不耐地擰了擰眉頭，心里的敵意雖然消了不少，但看見他還是不太舒服，“哎呀行了，婆婆媽媽的，我體諒老夫人，跟你沒關(guān)系，我們以后最好不要相見，免得想看兩厭，我寬宏大量，之前的事就此揭過，你我從此陌路，互不相干，告辭！”

　　她一口氣說完，轉(zhuǎn)身走的干脆利落，留下虞淵凝望她遠去的背影，犯起了愁。

　　宋枝枝還沒走，看見江池年回來，迫不及待地問：“說什么呢？”

　　江池年正從虞淵那添完堵回來，火力一下子就轉(zhuǎn)移了，“我發(fā)現(xiàn)你最近真的很閑欸！你都沒有演出了嗎？”

　　宋枝枝莫名其妙，“不是跟你說了嗎……百樂門新來了個歌女正當紅，所以沒我的事兒啊?！?/p>

　　江池年怒其不爭地狠狠一跺腳，“你不爭饅頭爭口氣啊，飯碗都快被別人搶了，還在這傻樂呵呢！快快快，快回去把你那些主顧都搶回來，讓他們看看百樂門頭牌的魄力?！?/p>

　　宋枝枝被江池年一番話懟的哭笑不得，只得向江浪求救，江浪也不知道她哪兒來的火氣，愈發(fā)好奇虞淵與她說了什么了。

　　最后江池年被江浪帶走了，宋枝枝自己開車回百樂門，虞淵被老夫人叫去談話。

　　老夫人穿著一身正紅長袍，看上去精神矍鑠，尤其那雙眼睛洞若觀火，今日壽宴上一眼就看穿了虞淵的心思。

　　“你喜歡江家那小姑娘。”不是問句，是陳述的語氣。

　　“是，孫兒喜歡她。”

　　“為什么？”

“五年前孫兒在柳城被方堯重傷那次，是她救了我。”

　　“原來是她呀，因為這樣你就喜歡她？感情不是兒戲，你分得清自己對她究竟是喜歡還是感激？”

　　“起初確實是因為想要報恩才對她多加留意，可這幾日孫兒漸漸發(fā)現(xiàn)，就算她沒有救過孫兒，孫兒也會喜歡上她，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虞淵那堅定不移的態(tài)度令老夫人頭疼，他深知長孫固執(zhí)，多勸無益。于是沉默良久，終是嘆了口氣，道：“奶奶年紀大了，本來不應(yīng)該摻和你們年輕人的事，但有一句忠告你必須給我聽好了，你是長子，將來要繼承督軍的位置，你的夫人將來也會是督軍夫人，但江家丫頭心性不定，是個坐不住的，日后你若在外，她未必愿意替你持事安內(nèi)，俗話說妻賢夫禍少，反過來亦行得通，你自己想明白，江家的小姐，江家捧在手心里的寶貝疙瘩，嫁給你必然不會愿意做小。到時候會是個怎樣雞飛狗跳的場面，還要我多說嗎？”

　　“奶奶，家事有管家料理，我娶我心愛的姑娘過門，不是為了讓她受累的。在我們這個年代，并非只有宜其室家的才是好姑娘?！?/p>

　　老夫人為督軍府操持了一輩子，如今卻也不得不承認，當今早已不是她嫁人時那副光景了，世道易遷，彈指一揮啊。

　　向來不服老的老夫人終還是嘆了口氣，揮揮手道：“罷了罷了，且隨你去，只要你莫后悔，我不管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