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五里處,名為太平的一座別院,那是昔年天下首富,內(nèi)庫第一任主人,葉閑生母生前所居之地。
葉閑站在太平別院門前良久,這里看起來干凈而又條理,雖然死寂沉沉沒有生氣,但也看得出來這么多年,一直有人照看收拾著院子,才不至于讓它敗落。
“不管你是誰,”葉閑行了一個禮,即是祭拜葉輕眉,也是感謝多年來照看院子的人,“多謝你。”
慶帝其實(shí)并不經(jīng)常來太平別院,身為一國之君的他并不是很多人想象的那么自在隨心,每日繁雜瑣碎的政務(wù)足矣讓他消磨掉整整一天的時間,但他也只會偶爾的偷偷懶,任性的自己一個人偷跑出宮,來太平別院待一會兒,給自己放個假。
葉閑很多年之前就看過慶帝的畫像,他知道慶帝,但畫像就是畫像,即使技藝再精湛又如何,到底是畫不出人的神韻的。
“在下葉閑?!比~閑看著眼前白衣黑裳的慶帝,他好像一點(diǎn)也不好奇眼前人的身份來歷,也不好奇他為什么會在自己母親的故居,他行了一禮,標(biāo)準(zhǔn)到無可挑剔。
“你是葉閑?!?/p>
慶帝原本都要離開了,結(jié)果葉閑卻來找了,大宗師的耳力何其敏銳,剛剛?cè)~閑在門口的那句話他聽得見。
“是,葉閑,葉子的葉,閑云野鶴的閑。”葉閑抬頭也不看著慶帝,只是轉(zhuǎn)身面對著院中的池塘,面上無悲無喜,和塘水一樣平靜無波。
“挺好的,”慶帝看著身姿挺拔,端正守禮的葉閑,“都挺好的?!?/p>
葉閑看著慶帝的衣袍,突然有些不著邊際的人想到,慶帝他其實(shí)不適合白色怎么寡淡的顏色的,剛剛?cè)~閑第一眼看到慶帝的時候就明白,為什么當(dāng)時他問陳萍萍自己生父是誰時,陳萍萍那副難言之苦的樣子了,想來也是,監(jiān)察院院長陳萍萍,南慶之中能讓他有所顧慮之人,可不就只有眼前這位九五至尊了嗎。
慶帝就是自己的生父,葉閑肯定至極,沒有任何證據(jù),沒有任何調(diào)查提示,甚至沒有說一句話,但是自剛剛?cè)~閑第一眼看到慶帝的時候,就明白,慶帝就是自己的親生父親,不會錯的。
“我娘好看嗎?”葉閑不問慶帝的身份來歷,只問葉輕眉的事情。
“她,很好看,明眸皓齒,艷麗大方,聰慧果決,風(fēng)華絕代?!?/p>
葉閑看著好像在回憶著過往的慶帝,聽了他的話,也只是一笑,并沒有說些什么,他也在出身,想著一些不著邊際的事,譬如,慶帝其實(shí)也很好看。
“你也挺好看的?!比~閑之前也是個天不怕地不怕,隨心所欲的性子,但是這句話,他原本不該說的,只是看著垂眸凝思的慶帝,一時居然就這么脫口而出了。
葉閑說的是實(shí)話,慶帝無疑是英俊帥氣且有魅力的,他和葉閑有些過于清秀的容貌不同,慶帝的好看是陽剛的,五官精致而不女氣,尤其是一雙鳳眼,生的卻是妙極,貴氣之中而又帶著常年身居高位的倨傲。即使已經(jīng)年過不惑,也與他無礙,經(jīng)過歲月沉淀,更多了一份穩(wěn)重內(nèi)斂。
如此容貌已是罕有,但其實(shí)更讓人難忘懾服的應(yīng)該是他通身的氣度,怎么說呢,霸氣,傲氣,貴氣,在慶帝身上巧妙的融合在了一起,可偏偏他又是個不喜歡守規(guī)矩的人,言行舉止,穿衣打扮,都是隨性而又灑脫的。
慶帝是一個很危險(xiǎn)的人,即使他現(xiàn)在在葉閑眼前好似有意收斂這,但是葉閑自幼在錦繡富貴堆里打滾練出的眼神,自然看得出慶帝鳳眼之中的深沉難測,那種高高在上睥睨天下的氣勢,仿若天成,刻入骨髓,他好像生來就該受萬民跪拜,如此威勢,葉閑生平所見,寥寥幾人而已。
“沒人敢這么和我說話。”慶帝好像也被葉閑這堪稱大膽的話給驚著了,愣了一下才回過神來,再開口時,眼中也更多出了幾分柔和寵溺,看著葉閑的時候也更加慈愛了。
“那是因?yàn)樗麄兣履??!比~閑和慶帝并肩而立,這是極不和規(guī)矩的,但是兩個人好像誰都沒有主意一樣。
“那你呢。”
慶帝沒有說他的身份和自己跟葉閑之間的關(guān)系,葉閑也明白挑明,但是兩個聰明人在一起說話是很簡單的。
“我,”葉閑終于側(cè)過身直視了慶帝的側(cè)顏,眼中好似還是一片平靜,“我也是怕的,但是和其他人對您的怕,應(yīng)該不是一樣的。”
慶帝聽了葉閑似是而非的話,轉(zhuǎn)瞬一想,也就明白了,慶帝覺得自己一個月的笑,都沒有在葉閑面前的多。
葉閑和慶帝都是一身白衣,兩個人并肩而立,站在池塘邊,他們也不在交談,都是安靜地站著,不知在看什么,在想什么,又或許這兩個同樣身處高位而有過多的身不由己的人,這對二十四年以來第一次見面的父子,什么都沒有想,只是安安靜靜地站著。
這是一幅很和諧,很寧靜,也很完美的畫面,并肩而立的一對白衣男子,一儒雅,一雋秀,偶有微風(fēng)襲來,吹動了池塘邊的柳樹枝葉,搖搖擺擺的好似對水梳妝的少女,寧靜秀美的景致,總是讓人心曠神怡的,若是可得長久,不知要惹多少人欽羨。
不過,有些東西注定轉(zhuǎn)瞬即逝,留不住,不該留,忙里偷閑故意愜意,可到底沾了一個偷字,既然偷了東西,早晚都是要有歸還之時的。
“我準(zhǔn)備在京都待一年,在天河大街租了一個小院,地方還算是好找,院子不大,但是很精致,院子后面還有一個小花園,我準(zhǔn)備收拾收拾,再種上一些藥草,然后開一個醫(yī)館,做個醫(yī)生?!?/p>
“怎么想做醫(yī)生了?可是缺銀錢?”慶帝看了一眼身旁的葉閑,少年如玉一般無暇精致的容貌,依舊是一副恬淡無欲的神情,只是眼中較之剛才的平靜,倒是明亮了一些。
“當(dāng)年學(xué)毒,雖是為了自保,但也曾有過濟(jì)世救人,救死扶傷之愿,可惜這么多年雜事纏身,一直沒有機(jī)會實(shí)現(xiàn)幼時心意,如今終于得了空閑,算是全了自己的一個小心愿,”葉閑自顧自地說完這段話,才回答了慶帝剛剛的關(guān)心,“我一切都好,什么都不缺的。”
“我只有一個人,若是醫(yī)館開了起來,估計(jì)還要找一個伙計(jì),可是我不喜歡身邊跟著人,而且普通的伙計(jì)可入不了我的眼,”葉閑滔滔不絕地說著,慶帝站在一旁,“長的不能太難看,我可是顏控,手腳要利索一些,不能拖拖沓沓,不要是個多嘴雜舌的,話少安靜一些的好,而且最好要會一些武功?!?/p>
“確實(shí)苛刻?!?/p>
葉閑知道自己的要求那是在招伙計(jì),招下屬還差不多,他平時也不是個多言的人,今日在慶帝面前,不知道怎么的就話多了起來。
“我要走了。”葉閑看了一眼天色,不早了,他該走了,慶帝也該走了。
“身上的傷怎么樣了?”慶帝的聲音難得的透出了幾分鮮明急切和擔(dān)心的情緒,其中或許也有一些心疼。
“陳院長細(xì)心替我調(diào)理了好久,珍惜藥材流水一般送來,完全好了?!?/p>
“那又不是他的藥材?!?/p>
葉閑聽見了慶帝的輕語,一時也忍俊不禁,這話說的確實(shí)不像是一位帝王了,而更像是一位……父親。
葉閑退后幾步,站到了慶帝身后,然后躬身施禮,就準(zhǔn)備離開,結(jié)果沒有走幾步,他到底還是停下了,回頭看著孤身一人的慶帝背影。
“那個,”葉閑到底還是不知道自己應(yīng)該怎么稱呼慶帝,“早晚多添衣服,按時吃飯,少食油膩辛辣之物,多吃水果,別喝濃茶涼茶,少熬夜,不要久站在風(fēng)口,不要經(jīng)常動怒,多多珍重自身?!?/p>
葉閑毫無條理的說了一大堆,然后在慶帝轉(zhuǎn)身之前,在此施禮一拜。
“保重?!?/p>
慶帝又自己一個人在太平別院帶了一個時辰,等天都快擦黑了,這才動身離開,他看著院子里熟悉的景色,薄唇嚅動幾下,最后幾乎微不可聞地說了一聲:“好?!?/p>
葉閑從一石居吃了晚飯,這才又回了自己的住所,他坐在自己房間里,想著今日和慶帝的見面,一時心中居然莫名的覺得有些諷刺,想起自己臨離開之前,對慶帝說的那些廢話,一時更覺得羞澀,當(dāng)時自己到底哪根筋搭錯了,既然說了那些話。
葉閑想了想,只覺得自己是被慶帝那張臉給迷暈了,畢竟一個資深的顏控,絕對拒絕不了慶帝的長相,他這么安慰著自己的失態(tài),然后起身準(zhǔn)備去燒水沐浴,剛剛站起來,心臟處的劇烈疼痛就又來了。
葉閑有些狼狽地跌落在地,他面色慘白,渾身顫抖,心臟處猛烈延綿的劇痛,周身經(jīng)脈仿佛斷裂一般,丹田處源源不斷涌至全身的寒氣,葉閑被折磨的痛不欲生,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完全沒有力氣去觀察周遭了。
“誰?”
葉閑發(fā)現(xiàn)自己屋中突然多出了一個人的時候,為時已晚,那個人的手已經(jīng)掐在了自己的命門之上,緊接著他眼前一黑,失去意識的最后一眼看到了那個突然出現(xiàn)的人。
一身黑衣,看起來年歲不大,眼睛上還遮著一條黑色綢帶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