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澤第一眼見到葉閑的時候,著實是被狠狠的驚艷了一番。
一身白衣的束發(fā)少年坐在市井小攤之中,容貌雋秀而溫潤,氣質(zhì)出塵淡然,通身的貴氣優(yōu)雅就連二皇子李承澤一時也有些自慚形穢,舉手投足之間帶著的瀟灑更是多少人學(xué)都學(xué)不來的。身姿端正的坐在茶水?dāng)偤喡哪咀狼?,端著粗瓷碗正在喝茶,明明只是一個普通的茶攤,但是因為葉閑,好像就莫名多了一份神秘安靜,升騰的水汽讓葉閑的容貌有些模糊,旁邊是紛紛擾擾的街道,但是李承澤在看到葉閑的那一瞬間,眼中就容不下他人了,他頗為失禮地直勾勾盯著葉閑的一舉一動。
“葉公子留步?!?/p>
天下姓葉之人不少,葉閑一時還真沒反應(yīng)過來李承澤叫的是他,直到李承澤第二次開口叫了葉閑的名字,葉閑這才有些詫異地回頭看了他一眼。
葉閑的手很好看,骨節(jié)分明,修長白皙,精致而又不帶女氣,此刻這雙好看的有些過分的手,執(zhí)著白瓷茶杯,百無聊賴地隨意把玩著,不知晃了誰的眼,讓人陡生了些不該有的心思。
“二皇子,”茶杯故意磕在茶桌上,發(fā)出了一聲不大不小的碰撞聲,葉閑看著終于舍得把視線從自己手上移開的李承澤,臉上還是一副從容閑適的神情,“有事嗎?”
“澹泊公,久仰大名,你的《紅樓》小王已經(jīng)讀過多次,愛不釋手?!?/p>
葉閑聽了李承澤的話,把玩著茶盞的手,下意識地停了一下,放下茶盞,終于抬頭仔細地打量了一番李承澤,然后又垂下眼去,臉上隱隱有了三分疏離笑意。
“是嗎,《紅樓》不過是本公年少時隨手所寫的一本雜書罷了,本就沒刊印多少,大多還都被本公贈了家人朋友,不知道二皇子手上的紅樓是何處尋來的?”
葉閑原本以為剛剛李承澤叫住自己只是一時興起,如今看起來卻是有備而來,不僅派人去西楚查了自己的過往,還在大街之上明目張膽的和自己見面,李承澤是不害怕慶帝懷疑他,還是覺得葉閑遠離西楚朝堂中心多年,起不了什么風(fēng)浪。
不管是什么想法,這個南慶的二皇子行事著實有些天馬行空,不按常理出牌。
“我母妃素來喜歡收集各種古籍雜書,《紅樓》是她偶然聽說的,費了大力氣,才從一名西楚商人之手重金求購得來的?!?/p>
“是嗎,”葉閑淡淡地應(yīng)了一聲,不知道信是沒信,“居然還有商人敢留我的書,真是好膽量。”
李承澤的話其實是說得通的,雖然此次是西楚百年來第一次向中原派遣使團,但是早在近十年前,由昭陽君提出,西楚其實就已經(jīng)開始打算于中原各國經(jīng)商往來,只是后來因為朝中局勢,以及其他一些原因暫時耽擱了,真正開始與中原有所往來,也是裴泓登基時候的事情了,也就是四年前,而且因為路途遙遠,普通的東西不易保存,所以交易的物品大多是西楚特有的一些珍貴之物,一般商賈人家,要么買不起,要么就是不敢買,所以也只能與各國皇室交易。
而李承澤的母妃淑貴妃,葉閑也略知一二,確實是如他所說,是喜歡收集各種古籍雜書的,當(dāng)年刊印的紅樓雖然不多,除了葉閑送人的,確實也有一小部分流傳出去,被一個富商買了也挺正常的,而且以淑貴妃的身份確實接觸的到西楚商人,也有財力買書。
只是,西楚和南慶通商之時,西楚的政亂已經(jīng)平復(fù),葉閑在西楚的名聲也一落千丈,裴泓更是恨不得殺他而后快,他的名字在西楚一度成為禁忌,他的詩集,有楚鈞堯和翰林院那幫老學(xué)究護著,不會有人說什么,但是其他的,一度被列為禁書,葉閑沒想到居然還真有不怕死的,敢私藏禁書。
“澹泊公的書寫的好,只是怎么只寫了一半,剩下的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有幸一睹?!崩畛袧煽粗矍暗娜耍按_實也派人去各方打聽了一下眼前這位,只是得到的信息和這個端坐在自己眼前單薄消瘦同時暮氣沉沉的少年大不相同。
“不寫了。”葉閑抿了一口已經(jīng)放涼的茶,上好的雨前龍井,醇香之中略帶苦澀。
“那還真是可惜了,”李承澤頗為真情實感的嘆了口氣,聽著盡是惋惜惆悵,好像當(dāng)真是為紅樓而嘆惋,“如此奇書,居然最后連個結(jié)束都沒沒有?!?/p>
“沒什么好可惜的,要是真把結(jié)尾寫出來,反而沒什么意思了,”葉閑倒是覺得無所謂,前四十回由曹雪芹親自寫的,他也已經(jīng)‘借鑒’完了,然后葉閑又突然想起一句話,一時嘴角上揚,露出一個好像沒忍住的笑,“有殘缺的東西,才是最美的?!?/p>
李承澤聞言,略帶驚訝的看了一眼葉閑,而對方只是悠閑從容地又給自己到了一杯茶,對李承澤的打探好奇的目光,恍若未覺。
李承澤調(diào)查過葉閑,得到關(guān)于眼前這位西楚開國以來最年輕國公的比較詳細的情報,他不是沒在心里想象過葉閑應(yīng)該是個什么樣子的。
葉閑,西楚第一世家的嫡出二公子,自幼被選入宮中作為當(dāng)裴泓的伴讀,在昭陽君坐下受教,西楚先帝和昭陽君都對他寵愛有加,十五歲一鳴驚人,得‘詩仙’之名,十六歲領(lǐng)兵出征,一戰(zhàn)揚名,獲封永安伯,十九歲不知為何,加封康樂侯,二十歲,成為托孤重臣,手握西楚大半軍權(quán),囂張跋扈,橫行無忌,在京都大開殺戒,扶保裴泓順利登基,再封澹泊公,一時位極人臣,權(quán)傾朝野,后神秘失蹤,直到幾個月前在南慶都城出現(xiàn)。
李承澤覺得像葉閑這樣從小到大,順風(fēng)順?biāo)娙藢檺壅唛L大的天之驕子,應(yīng)該是張揚明媚,霸道桀驁甚至是有些目中無人的,他應(yīng)該是全身上下都帶著一種光,讓人想不注意到他都難,他應(yīng)該時時刻刻都是挺直腰桿,眉眼之間盡是桀驁猖狂,他應(yīng)該是恣意妄為,應(yīng)該是冷漠恣睢的,應(yīng)該是銳利激進的,那樣的人應(yīng)該永遠都和安靜淡然平凡這種東西無關(guān)的。
可葉閑并不是李承澤想的那樣,甚至恰恰相反,葉閑內(nèi)斂安靜,神情淡然從容,臉色蒼白,身形單薄,看上去像是一個久病纏身之人,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子羸弱死氣,容貌在李承澤生平所見之中屈指可數(shù),但葉閑好像確實有法子,把自己自然而然的隱藏在市井百姓之中,泯然眾人,渾身上下沒有半分值得引人注意的地方,讓李承澤懷疑自己到底是不是認(rèn)錯人了。
但是,當(dāng)葉閑坐到李承澤對面的時候,李承澤卻又覺得,那位讓他心馳神往,能寫出《紅樓》這種奇書的澹泊公,合該就是眼前人的模樣。
坐姿優(yōu)雅端正而又絲毫不顯死板,脊背挺直看上去卻莫名帶著幾分慵懶,臉色依舊難看的很,但是先前身上那股直讓李承澤不解討厭的暮氣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葉閑舉手投足之間自然而然帶出的貴氣,神情依舊淡然閑適,李承澤看著卻莫名覺得有些凌厲,嘴角含笑卻更顯清冷。
矛盾,李承澤想不出比這更適合形容葉閑的詞了,不過他轉(zhuǎn)念一想,也確實只有具有這種矛盾魅力的人,才能夠?qū)懗觥都t樓》這種奇書,才配得上過去二十多年那種精彩耀目的人生。
“澹泊公的話,我確實聽不太懂,不過我確實是很喜歡澹泊公的書還有詩,對澹泊公的名氣過往也略有耳聞,心向往之已久?!?/p>
葉閑看著裝若純良溫和,還滿面笑意的李承澤,也露出一個假的不能再假的笑,用只要不聾不傻就能夠聽出厭煩的聲音道:“是嗎,那就先多謝二皇子的欣賞了?!?/p>
“應(yīng)該的?!?/p>
“二皇子剛剛說,對我的過往名聲略有耳聞,”葉閑放下手中的茶盞,略微逼近了李承澤一點,直視著他的眼睛,葉閑毫不掩飾自己的惡意,“不知道二皇子是聽說了我日殺三千人的過往,還是我冷酷嗜殺,狼心狗肺的名聲?!?/p>
李承澤看著眼前人,葉閑此刻和剛剛清貴優(yōu)雅的文人模樣判若兩人,現(xiàn)在的葉閑,鋒芒畢露,冷冽而銳利,如出鞘之寶劍,平??桃怆[藏的冷厲殺伐之氣,此刻有些壓的李承澤喘不過氣來,眼中戲謔又有一些毫不掩飾的惡意,神情高傲且?guī)е鴮畛袧尚┪⒌牟恍?,看著危險而又美麗,讓人不禁在想如果折斷他的一身傲骨,被打落塵埃,該是何等模樣。
這樣的葉閑,才和李承澤想象中那個銀槍白馬的少年將軍,大權(quán)在握,睥睨天下的第一權(quán)臣有那么些相像了。
李承澤笑而不語,垂下眼睛,掩藏住眼中的情緒,眼前這個人,確實是太和他的口味了,他勢在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