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煊被葉閑的固執(zhí)給氣的直接拂袖而去,走的時候,嘴里還嘟嘟囔囔地說著賭氣的話,全然沒有一絲修羅獄主的風度,活像一個十幾歲的小孩。
葉閑等曹煊走了之后,這從好像突然緩過神來,他低低地嘆了一口氣,他們兩個已經四年沒見過面了,沒想到久別重逢之后,次次都是不歡而散。
“長姐,你要是還在的話,一定也會同意我毀了它的,對吧?”葉閑摩挲著自己的傷疤,自問自答,剛剛還強硬桀驁的人,此刻卻好像突然松了一口氣,整個人都萎靡了不少。
沒錯,葉閑六年之前確實是來過中原,去過神廟的,這件事別說是南慶這邊的人,就連季淮清他們也是等他帶著從神廟搜刮的東西回到西楚時,他們才知道的。
那個時候葉閑十八歲,正是春風得意,飛揚跋扈的永安伯,出身名門,少年成名,生的豐神俊朗,瀟灑恣意,又自幼長在昭陽君膝下,十八歲的葉閑可謂是錦都最出彩,最明艷的少年,一時就連當時還是昌平王的裴泓也不及他。
也是那一年,裴沅遇刺,圍在旦夕,西海曹家的二先生曹書白聯(lián)合一十六位天下頂級醫(yī)師,不眠不休三日,耗費大半生修為之后,才勉強從閻王爺手上搶回了裴沅的性命,但還需要極北之地的一種名貴藥材入藥方可。
所以葉閑秘密潛入中原,自己一人先行一步,他的三百近衛(wèi)以及虎騎放慢一步,雙方約定在極北之地的入口,至于當年到底發(fā)生了什么,除了葉閑本人,誰都不不知道,他的三百近衛(wèi)和虎騎只知道等他們如約趕到地方的時候,就看到奄奄一息,身中寒毒,手中還握著裴沅的藥的葉閑。
“知道你來了,別躲著了。”
凌驍大方地從推門進來,神情冷漠倨傲,沒有一絲被抓包的困窘,只是等看到坐在石椅之上的葉閑之時,背后摩挲著玉扇墜的手不由得緊了一緊。
“阿煊剛走,你就來了,不出意外也是要說五竹的事情?!比~閑看著一身黑衣,冷厲桀驁的凌驍,也看著他背在身后的右手,心中說不出是傷心還是果然次的自嘲。
“你和五竹是什么關系?”凌驍坐到剛剛曹煊的位子上,沒有一句寒暄,只問出了心里早就準備好了的問題。
“幾年不見,長的倒是越發(fā)的好看了?!比~閑沒有回答凌驍的問題,不僅沒回答,而且還扯了一個看上去風馬牛不相及的話題,他認真地看著身前的人,目光卻不像剛剛和曹煊爭鋒相對時的凌冽堅定,反而溫柔而含待一些意味不明的笑意,葉閑的眼睛生的好看,如此溫柔堅定的看著旁人,別人大概也會覺得溫暖吧。
但是凌驍并不這么覺得,他下意識地避開了葉閑的視線,因為他永遠都記得,四年前,眼前這個人把他父帥的尸體送回凌府的時候就是這樣看著他的,溫柔而又無奈,還帶著意味不明的笑意,如今再次看到,他只覺得惡心,眼前好像又出現了他父帥冰冷僵硬的尸體一樣。
“你知道我最討厭別人拿我的樣貌開玩笑?!?/p>
葉閑說的是實話,他自問自己兩輩子加起來見過不少的俊男美女,但若真要是選出兩個生的最漂亮的人,女人自然就是裴沅,昭陽君的容貌氣度,不說天下男子都為之傾倒,就是女子,也只恨自己沒有托生為一名男子,更有不少女子見了昭陽君一面,自此就神魂顛倒,終身不嫁,當真是個妖孽禍水。
而若說男子,葉閑兩輩子見過的俊男中,凌驍是當之無愧的第一,當然若只是單純的評論五官容貌,兩人都是無可挑剔的完美雋秀,裴泓或許也可以和凌驍平分秋色,但是裴泓大概是性格使然,看上去總是有些陰森病態(tài),不比將帥世家出身的凌驍身上全是陽剛爽朗,讓人看了就喜歡。
葉閑總是喜歡反問:“那你覺得我和五竹是什么關系,覺得我又該和五竹是什么關系?”
“你們兩個上?床了。”凌驍這話說的坦蕩磊落,直接到讓葉閑都有些措手不及。
上?床,這個詞還是葉閑交給凌驍的。
是的,雖然有些難以啟齒,羞于見人,但是曾經,在葉閑還是康樂候,凌驍還是輕車都尉時,他們兩個之間有過一段不斷時間的床?友關系,但后來葉閑在錦都大開殺戒,鴆殺凌輝之時,葉閑就已經注定要成為凌驍不死不休的殺父仇人,那段曖昧糾纏的往事,也成了他們兩個心照不宣的秘密。
“并沒有,”葉閑回答的也很爽快,想了想,他又補了一句,“暫時沒有?!?/p>
“東西在哪兒?”凌驍倒真是爽快,一上來就把葉閑最不想回答的一個問題給問了。
“你剛剛不是聽到了嗎,”面對著凌驍,葉閑倒是可以坦然的露出自己左手上的舊疤,“我已經把東西給毀了。”
“怎么毀得?”
“沉海?!?/p>
“沉在哪里?”
“六年前的事情,早就忘了?!?/p>
“你自小吹噓自己過目不忘,生而知之?!?/p>
葉閑難得的也被噎了一下,還是被素來少言無趣的凌驍拿著他以前的吹噓之語給噎住了:“大概是在捧月灣附近。”
捧月灣因其地勢而得名,是一個碼頭,四面環(huán)水,不大,但這幾年卻一點點繁華起來,因為那里是西楚入中原的必經之路,因為裴泓這幾年決定和中原經商,故而才熱鬧起來,六年之前,捧月灣著實有些荒涼,且鮮有人涉足,葉閑把東西沉入那附近,也確實說得通。
凌驍確是不信葉閑的話的:“陛下這四年派了不下二十支船隊,上千人,對捧月灣附近的海域徹底搜索了好幾回,什么都沒找到。”
“被魚蝦或者什么其余的海底生物給啃食了,都六年前的事情了?!?/p>
“我問了當年跟你一起來的護衛(wèi),以那東西的體積重量,別說六年了,估計六十年之后,也不會出什么事。”
葉閑看著凌驍,心中已經明白這次凌驍,或者說裴泓是有備而來,把他所有的后手說辭都一一做了研究,是非要逼他說出那東西的下落不可,但是偏偏這是唯一不可以對裴泓坦言的事,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的道理,葉閑太明白了。
“看來宣武侯這是有備而來了,那若是我執(zhí)意不說,你又待如何?!比~閑看著身前的凌驍,目光陡然凌冽起來,再不壓抑遮掩的殺氣撲面而來。
凌驍細微地皺了皺眉,他看著身前好像已經被他激怒的葉閑,暗自戒備起來,隨時準備出手,他知道現在坐在自己面前的不在是那個溫和安靜的葉神醫(yī)了,而是殺伐果斷,冷酷恣睢的修羅獄主,即便是久經沙場的凌驍,在面對著一身凜然殺氣的葉閑時,也是極不好受的,葉閑身上這股不怒自威的氣勢,是用修羅獄中日夜哀嚎不休的犯人以及在四年前那場政亂之中近萬人的身家性命鑄就的。
“你不是我的對手,”葉閑看了一眼凌驍剛剛悄悄移到身后的右手,然后垂眼看著左腕上的疤痕,聲音篤定的很,也平靜的很,頗有一種山雨欲來之前的詭異平靜之感,“我不想傷你?!?/p>
凌驍握著扇墜的手一緊再緊,要不是顧忌著扇墜的特殊之處,那枚上好的白玉扇墜早就成化為齏粉了。
葉閑說的是事實,凌驍不是葉閑的對手,若是葉閑真想擊殺凌驍,凌驍雖有一戰(zhàn)之力,但這里可是葉閑的地盤,憑借葉閑那手出神入化的機關術,想要對付凌驍,簡直易如反掌,只在于葉閑想或不想。
凌驍到底沒下一步動作,背在身后的右手放在石桌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這是他心煩時候的小動作:“你到底再堅持什么,當年既然已經把所有東西都交給長姐了,何苦偷偷留下一個?!?/p>
“我既然都已經把所有東西交給了長姐,為什么唯獨不能留下一個。”
“沒人不讓你留,你想要藏著或者毀了也沒什么關系,但是陛下既然已經注意了,已經問了,你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隱瞞欺騙,真嫌自己命大。”
葉閑明白凌驍的意思,他之前從神廟帶出了不少東西,能帶走的都帶走了,不方便移動的也都就地銷毀,那些東西后來都交給了裴沅,再后來用于武裝飛虎衛(wèi),但唯獨最后那樣東西,他費盡心思帶回西楚,卻又絕口不提,甚至費盡心力毀掉它之后,也依然不肯泄露一句,讓裴泓和曹煊等人氣的咬牙。
葉閑神色冷靜,聲音平淡,還是不肯松口:“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的道理,你應該懂。”
“陛下固然有些陰鷙暴戾,但他也并不是好戰(zhàn)之人,自制力也強的可怕,你應該知道,陛下之所以這么執(zhí)著于你手里的那樣東西,并不是因為他有多在意那東西到底是什么,陛下只是不喜歡這種不在他謀算之中的感覺,你明明是最了解陛下的,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激怒陛下?!绷栩斠膊恢罏槭裁?,他明明是想要葉閑死的,可卻一直在勸葉閑不要再故意頂撞裴泓,不要自尋死路。
可惜葉閑卻油鹽不進,不過也對他素來就是個固執(zhí)倔強的人,他認定的事情,除非他自己放棄,當然如果裴沅還在世的話,葉閑也是會聽裴沅的。
“身懷利器,殺心自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