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還是在南慶，葉閑的所作所為，自然瞞不過監(jiān)察院和慶帝的眼睛，五竹剛剛離開大理寺的時候，慶帝他們就已經(jīng)知道了大理寺之中發(fā)生的事情。
“看來葉閑和西楚那幫人之間早有齟齬，”慶帝自然而然的吧葉閑，西楚的澹泊公，和楚鈞堯他們分成兩路人，“不過葉閑也是個聰明人，就算是當(dāng)真動了殺心，也不會這么明目張膽，還在慶國就動手，所以……”
“所以，這是一場警告，”陳萍萍接過慶帝的未竟之言，“一場威脅。”
“警告？威脅？”不知道為什么，慶帝總是覺得這并不是葉閑讓五竹去給凌驍送藥的真實(shí)目的，可除此之外，慶帝好像也確實(shí)想不出葉閑這近似胡鬧般的舉動到底是要做什么。
總不會是真的擔(dān)心凌驍，所以才給他送藥去吧。
“大理寺那邊還要嚴(yán)加探測?！?/p>
“這，”陳萍萍難得的有些猶豫了，“回陛下，這恐怕有些困難，且不說西楚使團(tuán)眾人本就都武功高強(qiáng)，康平侯楚鈞堯也是心思細(xì)膩的，近身之事只用自己的人，而且西楚使團(tuán)除了表面上這些人之外，另有一些人隱藏在暗處，最近這些日子傷了不少監(jiān)察院的人?！?/p>
“陳萍萍，你莫不是真的老了?！睉c帝還是那副樣子，懶洋洋的依在榻上，全然不是一個君王，聲音也平淡的很，沒有什么不悅或者其他情緒，只是一旁的侍候的候公公，早就出了一背的冷汗了。
“臣，辦事不利，請陛下責(zé)罰。”陳萍萍倒是還淡然的很，聽了慶帝的話也只是恭敬而又溫順的請罪。
“罷了，那些人的來歷可都探查清楚了?！?/p>
“臣，無能?！?/p>
慶帝這才好像突然認(rèn)真了起來，陳萍萍的本事，監(jiān)察院的手段，沒有人比他這個慶國的君王更清楚，若是陳萍萍都查不到的話，那西楚那邊的勢力，到底又該是何等厲害?。
“你剛才說的，查到了一些當(dāng)年葉閑在西楚時的一段往事，”慶帝換了話題，“仔細(xì)說說。”
“是，差不多是七年前，葉閑身邊的一名侍衛(wèi)娶了一名放出宮的宮女為妻，二人生活也算是平和幸福，且育有一子，生的也算是有幾分姿色，出事哪年那個孩子十二歲，被葉家旁系一個游手好閑好男風(fēng)的紈绔公子看上了，用了些手段，弄進(jìn)府中，后來，”陳萍萍略微停頓了一下，“后來被蹂躪凌辱至死，后來他母親上門去找那個葉家公子算賬，反被活生生打死，葉閑的侍衛(wèi)見妻兒慘死也心如死灰，在無生念，意欲一人單槍匹馬去報(bào)仇，自然也是慘死，后來是侍衛(wèi)的兄弟，不忍見他們一家都枉送性命，把這件事報(bào)給葉閑知曉。后來葉閑大鬧錦都，一定要替侍衛(wèi)一家討回公道，那位葉家公子雖說是葉家的旁系，但其父在朝野之上也算是頗有威望，而且這種事情也著實(shí)算不得什么，所以當(dāng)時大家也都沒把葉閑的舉動放在眼里?！?/p>
“后來呢？”慶帝適時地問上了一句。
“后來，葉閑不顧友人的勸阻，葉家的聲名和朝野之上的壓力，把這件事情鬧得很大，幾乎半個西楚的人都知道了，只為給他的侍衛(wèi)討一個公道，最后他如愿了，只是經(jīng)此一事，葉閑卻也算是在西楚朝廷被正式孤立了，而且葉家內(nèi)部對他也頗有議論，甚至說要將他的名字遷出族譜，最后還是在昭陽君和葉珩力保之下，葉閑才得以安然無恙?！?/p>
“呵，”慶帝輕笑了一聲，看上去心情不錯的樣子，“想不到咱們這位冷心冷情，大肆殺戮的澹泊公，少年之時居然還做過這么愚不可及的事情。”
“少年人嗎，總是有些不切實(shí)際的?！?/p>
“七年前葉閑鬧出這件事，六年前昭陽君遇刺，其中會不會有一些關(guān)聯(lián)呢?！睉c帝不知為何突然想到了這里。
“臣不知?！标惼计歼€是那副恭順模樣。
慶帝深深的看了一眼坐在輪椅上的陳萍萍，好像是要開口說些什么，但最后還是擺了擺手，讓他先行下去。
“真不愧是你的兒子，”慶帝垂眸，眼中的譏諷越發(fā)明顯，“年少之時卻有幾分你當(dāng)年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只是他比你聰明，也只任性了這么一回?！?/p>
“葉輕眉，葉輕眉，葉輕眉?！睉c帝輕聲呢喃著這個名字，好似對她有萬般情絲，心里卻在想著，該如何把葉閑身上的秘密一個個套出來，在想著該如何才能更加徹底的利用葉閑。
葉閑又在做夢。
他知道自己在做夢，自從裴沅當(dāng)年受傷之后，葉閑就再也沒有睡過一個安穩(wěn)覺，夜夜總是做夢的。
那個人被刺透琵琶骨，用成年男子小臂粗的鐵鏈被住雙手，一身干凈的白色褻衣，臉色蒼白的不像是一個活人，他安靜地坐在地上閉目養(yǎng)神，他和葉閑都知道接下來要面對的是比往日里那無邊無際花樣百出的酷刑更難應(yīng)對的，再厲害的刑具，在狠辣的酷刑，到底只是傷身罷了，對于一心求死的人而言，著實(shí)算不得什么，傷身無所謂，怕的就是有人誅心。
偏偏有這么一個人，最最喜歡做的就是用那些陳年往事，樂此不彼的一次次來誅葉閑的心。
故意放重的腳步聲，葉閑聽到了，他自然也聽到了，他睜眼看著牢門處，葉閑突然笑了一下，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笑些什么，或許是因?yàn)橐耘杂^者的視角來看，他才突然發(fā)現(xiàn)眼前這個人眼中的那份期盼和渴望，原來他當(dāng)年竟是這么盼望著那個人的到來的嗎。
裴泓今天穿了一身玄色的衣袍，西楚尚紅，然而當(dāng)年未及弱冠的翊王除了一些極為必要的場合，大多都是一身玄色的衣衫，就連款式繡紋也相差不大，當(dāng)年葉閑就不止一次說過裴泓的這個行為，西楚皇室富甲天下，真的不需要他這個皇帝唯二的嫡子這么儉省。
葉閑看著裴泓，不得不說裴泓生了一副好容貌，俊眉修目，玉樹臨風(fēng)，容貌是無可挑剔的精致，一雙多情的桃花眼眼尾處的一枚朱紅色淚痣，在裴泓有些病態(tài)的蒼白的臉上莫名顯得有幾分?jǐn)z人，身為西楚的九五之尊，自帶一股常年久居高位的矜傲。裴泓的容貌絕對是葉閑兩輩子見過的男人之中的巔峰，也唯有凌驍能與他一較高下。
“澹泊公這些時日可還好，”裴泓伸手故意按著隱藏在純白色褻衣之下的傷口，用力之大，好像要活生生刺透他的胳膊一樣，“朕對葉卿可是掛念的很?！?/p>
“勞陛下掛心，”垂頭看著傷口撕裂，滲在白色褻衣上的血跡，笑的漫不經(jīng)心，好像當(dāng)真不痛一般，“安之在陛下的‘照顧’下好的很?！?/p>
“那就好，葉卿可要好好活著，保重身體，長命百歲，福壽綿長，”裴泓的聲音低沉而又冰冷，讓人感覺不舒服的很，“要對的起我阿姊和那些無辜往死的長輩?！?/p>
裴泓滿意地看著眼前人竭力壓抑著的咳嗽，看著他被鐵鏈?zhǔn)`的攥緊的雙拳，松開按著對方傷口的手，他起身站到這間牢房之中唯一的窗戶前，背對著葉閑，聲音之中帶著莫名的愉悅：“你可得好好活著，好好在你親手打造的煉獄里煎熬一生，好好償還你一生的罪惡。”
“安之遵旨?！币蝗缂韧钠降?/p>
葉閑抱臂站在一邊，看著牢房之中的兩個男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些不著邊際的話，他聽著，看著，覺得無聊極了，也幼稚極了，像是兩個幼稚園的小孩子。
“陛下，今年的桃花該開了吧。”
裴泓是何等聰慧之人，幾乎是一瞬之間就明白了這話的真正意思，他轉(zhuǎn)過身看著那個有些狼狽的坐在地上的人，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弧度，低沉性感的嗓音帶著寒意：“放心，朕會讓人折一支開的最好的桃花給澹泊公送來的?！?/p>
葉閑跟上離開的裴泓，身后牢房之中傳出的鞭笞聲越來越模糊，大概是因?yàn)樵趬糁邪桑~閑跟在裴泓后面，上一刻剛出了牢獄，下一瞬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了裴泓的寢宮。
裴泓的寢宮周圍種了不少地花花草草，當(dāng)然，最醒目的還是那從昌平王府移植進(jìn)宮的一顆桃樹和一顆梧桐樹。
葉閑沒有跟著裴泓進(jìn)入房價(jià)，而是折了一枝含苞欲放的桃花，坐在梧桐樹下，有一搭沒一搭地想著，這個夢境什么時候會過去，不知道是不是因?yàn)樽罱娏颂喙嗜肆?，他最近的夢中倒是總愛夢見這些細(xì)枝末節(jié)的事情。
手中的桃花含苞欲放，枝干遒勁雅致，沒想到隨手一折，倒是無心插柳柳成蔭，只可惜葉閑素不是個憐香惜玉的，不一會兒那支花就被他磋磨的不成樣子了。
葉閑輕嗅著手上不小心沾染的花粉，花香淡雅清新，確是不錯。
一道驚雷，映亮了半個昏暗的房間，季淮清剛剛把手中的香料放到香爐之中，回身就看到葉閑不知何時已經(jīng)醒了過來，正坐在床上看著他身后的香爐。
“我睡不著，想著來找三哥說說話，沒想到三哥好像被什么魘住了，這安神香是曹二叔的方子，三哥可覺得好些了？”季淮清雖然有些被嚇到了，但他還是在葉閑開口之前就把自己會出現(xiàn)在葉閑房間的前因后果說了清楚。
葉閑看了看季淮清，又看了看他身后的香爐，沒有說話，葉閑不說話，季淮清也不知道說些什么，好在外面嘈雜的雨聲不至于房間之中安靜的尷尬。
過了不一會兒，還是葉閑先說話了，他有些無奈的嘆了口氣，聲音依舊是往日的溫和寵溺：“外面下雨了，回房的時候，小心別被淋濕?！?/p>
“二哥……”
葉閑抬手制止了季淮清想要說出口的話，只輕聲地說道：“去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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