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閑看著身前的古琴,他其實是會彈琴的,之前再怎么說他也是葉家名義上的嫡公子,又是裴泓伴讀,自幼受教于裴沅膝下,琴棋書畫,君子六藝這種附庸風雅的東西,即使心中不喜,但也不能給葉家和裴沅丟人,所以雖然不算精通,但起碼也算是拿得出手的。
其中葉閑最喜歡古琴,琴藝是裴沅握著他的手,一點一點親自教的,雖然琴藝比不過楚鈞堯和裴沅,但是勉勉強強也可以算得個當世一流,只是自裴沅去后,但如今也已經(jīng)四年了,他再沒有撫過琴,可是裴沅送的這把梧桐古琴,他沒有一刻離開過身邊,今天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想撫琴了,從房間里拿出古琴,平日里葉閑雖然從不彈琴,卻也照料妥當,琴套上沒有一絲灰塵。
葉閑坐在琴前,一時也不知道到底要彈什么,只隨心彈著,也不管成不成曲調(diào)了,手上動作不慢,葉閑的腦子也沒閑著,他想著這兩天的種種事情,想著神廟余孽,想著凌驍和被他他親手鴆殺的凌輝,想著裴沅和裴泓,想著先昭帝和懿文皇后,想著裴泓裴沅,想著裴婷,想著凌遲而死的秦朗。
秦朗,人如其名,是個開朗瀟灑的人,也算是出身名門,只可惜父親不爭氣,偌大的家業(yè)早早敗光,又在秦朗年幼之時就已經(jīng)病逝,他母親含辛茹苦的一人將他撫養(yǎng)成人,秦朗也很爭氣,當年科舉之時一篇關(guān)于整改吏治的文章贏得裴沅極大的夸贊,是當年的探花郎,后來在瓊林宴上被裴婷一眼相中,裴婷親自去求了先昭帝,為二人賜婚,二人成親之后琴瑟和鳴,恩愛有佳,當年不知道羨煞了多少京都城內(nèi)的官家小姐。秦朗后來在吏部供職,官風征集都是上等,為人精明能干,通曉人情世故,圓滑周全,任是再挑剔刻薄的人都尋不出他的點錯處,二十七歲就已經(jīng)是吏部侍郎,可謂前途似錦。
只可惜,四年之前,被葉閑以莫須有的‘謀反’之罪,凌遲處死,裴婷失了秦朗的遺腹子之后,也就次銷聲匿跡,直到昨天,才終于又有了行蹤。
一曲終了,葉閑捂住胸口,他能感覺的到他的心臟跳動的快的不正常,一陣陣連綿不斷的劇痛襲來,猶如心臟驟然收緊,全身的血液集中到心臟,然后有一下子泵開,周而復始,連綿不斷,他皺緊眉頭,有些急促地呼吸著,想要挨過這陣的痛楚,突然喉間一甜,一口鮮血就已經(jīng)吐了出來,葉閑抬手擦了擦嘴角,鮮血的顏色較之正常人有些深,看上去倒是有點像黑色的。
葉閑醫(yī)毒雙絕,皆師承于曹書白,雖不敢說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但也絕不會給曹書白丟臉,而凌驍,若論行軍打仗,武功修為,葉閑這輩子拍馬也趕不上凌驍,所以凌驍若是真刀真槍的過來索命,葉閑還真不一定逃得了,可凌驍偏偏要下毒,下毒也就罷了,手法偏偏簡單粗暴至極,甚至還是他當年親手教給他凌驍?shù)?,凌驍是以為自己真的病的連最基本的判斷力都沒有了,還是有恃無恐的認為,即便自己發(fā)現(xiàn),也不會聲張,只會乖乖地順他心意。
估計是第二種可能吧,凌驍也確實猜對了,當時葉閑拿到扇墜的第一時間就明白了這其中的貓膩,可這段時間,他不還是日日都折扇不離手,休息的時候,扇子也要放到枕邊。
其實,葉閑比任何人都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他活不過三十歲的,在這世上也沒有什么放心不下或者留戀的,他原本準備明年春天就離開南慶,用自己所剩不多的時間去好好看一看天下美景,游歷天下,行醫(yī)濟世,也算是給自己贖罪,如今凌驍要殺他,這本就是自己欠他的,死在凌驍手里也算是個圓滿。
只是如今剛剛有神廟余孽和裴婷的線索,起碼在沒把這些事情調(diào)查清楚之前,葉閑絕對不能死,哪怕是閻王爺現(xiàn)在親自過來索命,也得安安靜靜在一邊站著。
葉閑從房間里的書柜后面摸出一個木箱子,從最里面有拿出了一個不過兩個手掌不到大小的木盒子,打開盒子,里面有兩個玻璃小瓶,里面都放著一樣的紅色藥片,葉閑看了一會兒,定了定神,然后毫不猶豫地打開了其中一瓶,倒出了三片藥片,把兩個玻璃藥瓶收入懷中,葉閑看著手中,難得的有些猶豫。
裴沅自焚時的滔天大火,被父親的鮮血浸染的朝笏,兄長破碎而傷痕累累的戰(zhàn)甲,凌輝死時堅定溫和的目光,裴婷撕心裂肺的吶喊,一一浮現(xiàn)于眼前。
葉閑決絕的把手中的藥片吞了下去,他不能死,在一切事情都沒有徹底的塵埃落定之前,他的生命從來都不只屬于自己,不管付出什么代價,不計后果,不擇手段,他都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查清楚一切,他才算是對得起那些人的殷殷期盼,對得起那些人的舍生忘死。
“出來。”
葉閑手中棋子一樣的玉石打在了不速之客的左肩,倒是和白天那個黑衣人傷的地方一樣,葉閑收拾好眼前的盒子,看著眼前的不速之客。
能越過五竹和他院子里的諸多機關(guān)陷阱,不是能力足夠強,就是運氣足夠好,葉閑更愿意相信來人是前一種可能,他好整以暇的坐在椅子上,微瞇著眼,含笑看著眼前的不速之客,那藥的效果立竿見影,剛剛還疼痛不已的心臟,此刻已經(jīng)平復下來。
“好身手?!眮砣吮蝗~閑暗器所傷倒也不惱,直接住那枚玉石子自顧自地把玩起來。
“你也不錯,能安然無恙地站在我面前,你的能力就足以勝過世間九成的人?!?/p>
來人轉(zhuǎn)身,是一個看上去沒比葉閑大幾歲的男人,一身青衣,玉冠束發(fā),腰間別著一把玉簫,容貌清俊秀雅,龍章鳳姿,氣度高華,溫潤清冷,舉手投足之間的清貴優(yōu)雅可以看出出身不凡,手上正隨意把玩著葉閑的暗器,眼中帶著些意味不明的懷念正直直地看著葉閑。
“多謝澹泊公夸贊,”男人施了一禮,是西楚的禮節(jié),“我今日貿(mào)然打擾,實乃無奈之舉,還望葉公爺勿怪?!?/p>
“呵,”葉閑看著眼前人一副斯文得體的樣子,忽然冷笑了一聲,“很少有人這么叫我。”
“哦,是嗎?!币痪淠涿詈孟駴]什么用處的廢話。
“神廟的人?!比~閑裝似悠閑的把玩著自己手中的折扇,眼睛卻一直看著眼前的男人,鋒芒畢露,鋒利凜冽。
“算是吧?!蹦腥俗饺~閑身邊,自然而然地提壺給二人都到了一杯茶水,優(yōu)雅自得的樣子,倒像是在他自己的地盤。
“那你的膽子很大,”葉閑拿起茶杯微抿了一口,他這里素來都是濃茶,“說吧,你的目的。”
“澹泊公果然名不虛傳,睿智聰慧,我想我們的合作,一定會非常愉快的?!蹦腥诵α诵?,看上去倒是誠信十足的樣子。
“我讓說來找本公的目的,不過是讓你在臨死之前多說兩句話罷了,我是永遠都不可能和神廟有任何除了敵人以外的關(guān)系的。”
葉閑看著桌子對面的人,身體微微前傾,也笑了一下,看上去就假極了,疏離完美的好似一張面具,不過眼睛卻一直緊盯著男人,眼神鋒銳而強勢,還帶著理所應當?shù)膬春莅谅?,看上去像一只豹子,正在盯著他的獵物,毫不遮掩的殺氣,讓男人覺得坐在他眼前的不是一個比他還要小上幾歲的男人,更像是一個嫻熟老辣,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野獸,嗜血兇狠是刻在他骨子里的本性,男人有些不適地移開了視線。
“澹泊公還沒聽我的交易,就這么急著拒絕我們之間的合作嗎?!蹦腥说臉幼臃路饎偃谖?,他篤定葉閑一定會和他合作。
葉閑卻語帶嘲諷地說道:“我和你們神廟之間的淵源,你不清楚嗎,我是個怎樣的人,你們沒查清楚嗎,和我合作,那是與虎謀皮,要隨時提防著我背后捅你們一刀。何苦呢?”
男人自剛剛開始就一直含笑的眼神低沉了下來,他認真地看著葉閑,語氣堅定:“我調(diào)查過你是個怎么樣的人,所以我選擇和你合作,而且不跟你合作,你就不是背后的捅刀了,而是會明目張膽的對付我們。”
葉閑注意到他說‘我’決定和你合作,他笑了笑,不置可否,然后突然問起了另一個問題:“我是一個怎樣的人?!?/p>
男人很認真地看了他好一會兒,才緩慢而又堅定地說道:“你是個聰慧,善良,驕傲,明媚,堅定,倔犟,堅強,久經(jīng)世事磨難,仍懷赤子之心,知世故而不世故的好人?!?/p>
男人話音剛落,葉閑的匕首已經(jīng)貼在了他的脖頸動脈處,只要葉閑輕輕一劃,男人頃刻之間就回死去,葉閑持刀的手很穩(wěn),呼吸卻有些急促,葉閑咬著牙,聲音低沉而又有些沙啞,好像是從緊咬的牙關(guān)里一字一字地擠出去,略帶急促和咬牙切齒的怒氣。
“你以為你是誰,你有什么資格評價本公,神廟之人,本公見一個殺一個,你今天說的話已經(jīng)夠多的了,下去遇到你的前輩告訴他們一聲,不用著急,其余的神廟余孽很快也會去和你們團圓?!?/p>
葉閑的話有些啰嗦了,正當葉閑準備一刀結(jié)果了眼前人的時候,男人卻突然拿出了一塊熟悉的玉牌,葉閑接過,來回仔細檢查,男人的聲音有些干澀:“現(xiàn)在我們能談?wù)労献髁藛?。?/p>
男人看著葉閑有些懷疑的神情,笑了一下,看上去溫柔和煦,很漂亮。
“對了,還沒有和澹泊公正式認識一下,在下姓葉,單名一個澧字?!溆熊瀑忮⒂刑m,思公子兮未敢言’的澧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