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閑站在自己的院中,手上不自覺的撥弄著扇子上的扇墜,抬頭看著今夜的星空,葉閑發(fā)現(xiàn)最近這段時間,南慶的夜色倒是都不錯。
此刻時辰已經不早了,司理理那邊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應該已經動手了,明日一早,這京都城就乃至整個中原就都又要亂起來了,南慶,北齊,東夷,以及早早入局的西楚,這最后一戰(zhàn)已經近在咫尺了,而作為這些事情的幕后推手之一,葉閑現(xiàn)在站在院子里,看著璀璨明亮的星空,倒是突然想到了那天凌驍來找他喝酒的時候了。
“晚上天涼?!蔽逯衲昧思L替葉閑披上。
葉閑看著五竹,眼神無奈之中帶著些許笑意,他們兩個滿打滿算,相處了也不過一年,但是葉閑卻也早已將五竹視為心腹摯友,看著平靜的死寂的五竹,葉閑眼神一黯,隨后拉著五竹在一邊坐下。
葉閑問道:“五竹,如果沒有外界因素,你應該是可以活很久很久的吧?!?/p>
五竹雖然不明白葉閑為什么這么問,但還是點了點頭,是的,五竹不是人,他是集神廟之力,無數(shù)頂尖的科學家凝結而成的心血,也是如今世上唯一一個可以說是無限接近于‘神’的一個……人。
如果沒有外力干涉,五竹的生命則是無休無止的,即便日后地球能量枯竭,不再適合人類居住,五竹也還是會‘活著’,自己一個人,長長久久的孤單的活著。
葉閑語氣輕柔地有些反常:“五竹,你有沒有什么想要做的喜歡的事情?”
“看著你。”五竹回答的很認真,很執(zhí)拗,甚至有幾分幼稚。
也正是五竹這句認真,執(zhí)拗且幼稚的話,讓葉閑更加擔心,平素巧言善辯的澹泊公,此刻小心地斟酌著話語:“可是,我會死的,我死了以后,你又要做什么呢?”
“不會死,”五竹的聲音難得有些極大極劇烈的起伏,葉閑甚至能聽出其中的幾分慌亂,“你不會死的,傷能治好?!?/p>
“即便是一身病痛全部消失,”葉閑的聲音溫和,帶著些循循善誘的勸導意味,“可我和你不一樣,我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會生老病死,等我百年之后,你又要做什么去呢。”
“守著你?!蔽逯竦穆曇粲只謴土送盏乃兰牌届o。
五竹是個不會說謊的人,他既然這么說了,葉閑絕對相信,等自己逝世之后,五竹絕對是會守著他的墳墓,直到他消失的那一天,也正是因為知道,所以葉閑不想見五竹如此,葉閑自認自己這一輩子已經害死了很多無辜之人了,不想在多一個五竹。
“五竹,其實不用的,日后若是我不在了,你也可以繼續(xù)向你之前那樣,游歷天下,去見見各地的風土人情,俗世煙火?!?/p>
“那是為了找你?!?/p>
“五竹,”葉閑看著眼前的五竹,自己離開之后,五竹大概在這個世上就真的是無牽無掛的了,葉閑不想五竹變成那副樣子,“你還記得我娘的那封信嗎,她在信上說,希望你可以去過自己喜歡的生活,去嘗試成為一個真正的人,這也是我的愿望,我不希望我的存在,束縛住了你。”
“你不是束縛,”五竹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就說了出來,“我自己愿意的?!?/p>
“可是五竹,你要知道,每一個人的生命都是有限的,當今世上除了你以外沒有人能做到真正的不老不死,你是真正可以做到與天地同壽的,這是恩賜也是枷鎖,這就注定了,你只能是孤身一人,你現(xiàn)在忘不了我,忘不了我娘,可是一百年,一千年之后呢,你也會漸漸忘記我們的,我,我娘,還有你日后會遇到的所有人,都注定只能陪你走上一程,沒有任何人是能和你一直走到最后的。五竹,你要知道,你,或者任何人,在一到這個世上的時候,就都面臨著或大或小,或多或少的分離,只是你面臨的要比我們普通人多得多,所以你不要太癡迷深陷在某一段相遇之中,因為那樣你會活的很痛苦——如果你能感知到痛苦的話?!?/p>
“所以,五竹,等我的事情一切塵埃落定之后,你就離開吧,去找你想要的生活?!?/p>
五竹有些固執(zhí)地說道:“我們一起?!?/p>
“我剛剛和你說的那一番話,你是都沒有聽進去嗎,”葉閑已經有些微怒了,但隱藏在眼中怒火之下的一分悲傷,“我們注定要分道揚鑣的,你該離開我,去過你自己自己的生活,而不是日日跟在我身后,做的打手下屬。你可以去游歷天下,去試著結交朋友,可以學幾門手藝,體會幾種完全不同的人生,甚至可以有幾個紅粉知己,你可以試著去把自己變成一個真正的人。”
“我不想要,”五竹‘看’著葉閑,語氣堅定,“那些我都不想要,如果你死了,我會守著你,不會忘記你和小姐的,這是我想要的。”
葉閑這回是真有些氣急敗壞了:“你想要的?你從出了神廟到如今也過只過了二三十年而已,你見過多少人,經歷過多少事,就敢這么信誓旦旦的說,這是你想要的?!?/p>
“我知道,”五竹這回很堅定,和葉閑針鋒相對,不肯退讓一步,“我想要,守著你?!?/p>
“守著我,”葉閑自嘲地笑了幾聲,“我現(xiàn)在活著,你守著我,等我死了以后,你守著我的尸身,你要守多久?”
“永遠?!蔽逯窕卮鸬母纱嗬洌敛贿t疑。
葉閑握著折扇的手已經用力到指甲發(fā)白,葉閑努力平復下自己翻滾的情緒,以及眼眶的溫熱,在開口之時,聲音已經有些嘶啞了:“五竹,我不值得的,不值得你這樣做,你不必這樣,你完全可以像我娘那封信一樣,去過你自己的人生,干嘛非跟我過不去?!?/p>
“因為,”五竹頓了一頓,“這是我想要的。”
葉閑看著五竹,他知道,如今無論他說什么,五竹都是聽不進去的,而且他真的離開了之后,又有什么人還能攔得住五竹呢,葉閑看著手中的折扇,心中已經暗自為五竹想好了今后的去處。
“也罷,”葉閑似無奈卻又極為欣喜地笑了一笑,“等這些事情都塵埃落定之后,我?guī)慊匾惶顺桑瑤闳タ纯?,我從小長大的地方?!?/p>
“好?!?/p>
葉閑指了指天空西面的方向,向五竹說道:“那是啟明星,你知道嗎?”
“知道,啟明星是……”
五竹剛打算把他從搜索出來的關于啟明星的詞條念出來的時候,葉閑就打斷了他:
“行了,那些東西我都知道,不用你在這給我科普了,”葉閑把玩著手中的折扇,半餉,接著說道,“我的乳名就叫啟明,是我老師給我取的,說是那一夜的啟明星格外的亮,所以隨口給我取了這個乳名,我十二三歲的時候,正事貪玩的年紀,就拐帶著阿驍離家出走,一同去‘行俠仗義’,現(xiàn)在想想到都是可笑幼稚極了,那時候阿驍為了應和我‘啟明’這個乳名,就取了‘長庚’這個化名,結果我們在外面沒待多久,就被曹煊的父親也就是我的師伯給提溜回了錦都,還挨了好一頓打。”
“五竹,”葉閑看著身邊的五竹,嘴角微微上揚,那是一個溫和而又感覺到些許悲傷的笑容,“日后我若是長久不在你身邊,你想我的時候,就抬頭找找啟明星吧,就當做我在你身邊?!?/p>
凌驍坐在自己房間的房頂之上,正在吹塤,凌驍雖是武將,但凌家在西楚也是百年世家,凌驍名副其實的世家少爺,從小到大,君子六藝,琴棋書畫這些附庸風雅的事情也是請名師仔細調教過的,只是凌驍大概是真的在這些事情上天賦有限,而且也無心于此,大多都學的馬馬虎虎,只到了勉強拿得出手的水平。
不過,凌驍?shù)膲_倒是吹的極好的,知道凌驍會吹塤的人不多,現(xiàn)如今也就楚鈞堯他們幾個了。
“驍哥,”季淮清不知何時到了凌驍?shù)脑鹤樱粗诜宽斨系牧栩?,翻身也上了屋頂,坐到了凌驍?shù)纳磉?,“你這塤聲未免有些過于纏綿凄涼了,不像是出自你的手下的?!?/p>
凌驍收好塤,看著季淮清問道:“你怎么來了?”
“我睡不著,隨便出來走走,就聽到驍哥你的塤聲了。”
凌驍難得的關心了人一句:“早些休息吧,你明日一早就要啟程和顧雋一同去東夷城?!?/p>
“驍哥,”往常最是大大咧咧的季淮清,現(xiàn)在倒是安靜了下來,清俊雋秀甚至尤帶幾分少年稚氣的側臉,在皎潔月光的映襯之下倒是有幾分出塵脫俗的意味了,“你說等這些事情都結束之后,二哥是不是就會和我們一起回楚國了?!?/p>
“你明天早上離開的時候,去看看葉閑吧,”凌驍突然莫名其妙地說道,“有什么想跟他說的話,也一次說個干凈吧?!?/p>
季淮清沒跟上凌驍?shù)哪X回路,怎么突然就說了這么一句前言不搭后語地話:“為什么?再說了有什么話大可以后再說,何必急在一時?!?/p>
凌驍好像有些生氣了:“我說讓你去,你就去,沒有為什么?!?/p>
季淮清看著凌驍這樣子,也不敢再說些什么,乖乖應道:“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