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

教室外，趙冉在等張常安。

　　張常安不準(zhǔn)備把自己不是張長安這件事告知，見她沖自己招招手，便直接走過去。

　　不開口，等著對方先發(fā)話。

　　從四樓下到二樓辦公室的路上，張常安等的焦急，她不知道張長安扮演的是個什么角色，那封信的背面寫了寄信時間是兩個月前。

　　心知是去找薛宇稱，趙冉和張長安是怎么配合的她一概不知。正躊躇之時，趙冉遞給她一副矯正視力角膜塑形鏡，一個黑色包裝袋，示意她去衛(wèi)生間換上。

　　待踏進辦公室的時候，張常安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胖胖的，頭發(fā)毛躁的運動型少年。除了纖細的雙手，找不到一絲女孩的蹤跡。

　　薛宇稱剛下課，正站在飲水機邊接水。趙冉坐在之前張常安坐過的座位。

　　薛宇稱轉(zhuǎn)身看見她，張常安咽了口口水，手忙背到身后。所幸薛宇稱眼神沒有什么異常，只是嘆了口氣，走向自己的圈椅。

“關(guān)于他的事，我真的不清楚。我們已經(jīng)不來往很多年了，你說的那篇文章，真的不是我發(fā)表的?！?/p>

他一邊說著，一邊拿起桌子上的噴壺，給那盆蒼翠碧綠的君子蘭噴水。

　　趙冉把張常安拉過來。眼神懇切地注視著薛宇稱說

“可是他又助人竊取了這個孩子的作品啊，這么小的孩子，沒有版權(quán)的保護，辛辛苦苦寫出來的東西，就這樣輕易的成了他人的囊中之物，多可憐??！”

睜大的眼睛還泛起了點點淚花。

　　張常安沒有說話，只低著頭，靜靜地聽這女人的表演。

　　真心評價，演技不錯。

　　葉子上的水珠已經(jīng)順著脈絡(luò)滴到桌子上了，薛宇稱還是眼都不抬，送客之意明顯。

　　無奈下，趙冉只得帶著張常安離開。

　　張常安把裝扮用的道具都還給趙冉后，找借口上廁所，沒和趙冉多在學(xué)校逗留。

　　也是有一點擔(dān)心，李絳見到她還是控制不住自己情緒，就麻煩了。

　　她很討厭麻煩。

　　張常安偷偷溜回二樓辦公室，趴在窗外，矮下身子，防止被薛宇稱發(fā)現(xiàn)。

　　這時，薛宇稱已經(jīng)把蘭花上多余的水珠擦干，從抽屜里拿出本筆記本，正凝神看著，像是在思索什么事情。

　　那本筆記本厚厚的，黑色皮面上印了暗金色的英文，周身紋路看上去很有質(zhì)感。

　　薛宇稱盯著的那頁，粗曠豪邁的字跡，有著鸞飄鳳泊之感。

　　《汝將囊括大塊，浩然與溟涬同科?！?/p>

　　落款是，何年。

　　汝字有明顯的修改痕跡，原本上面寫的，是另外一個字。

　　他還記得自己當(dāng)年失意時，何年寫下這句話的瀟灑樣子。仿佛自己有著古人的琵琶袖，一揮便能斥這蒼穹。

　　他被研究生論文逼的喘不過來氣，這頭發(fā)都被自己撓到要學(xué)那蒲公英了。何年嘲笑他不知足，學(xué)了自己鐘愛的專業(yè)是何等幸事。論這世間有幾人如他倆。

　　何年同樣也被論文逼迫，只是研究方向不同。他研究量子物理，這門越成功就越荒誕的科學(xué)。而何年本科讀的俄語專業(yè)，后來發(fā)現(xiàn)自己真愛是中文，跨專業(yè)讀了漢語言文學(xué)。如今天天研究詩詞，不亦樂乎。

　　只是每個專業(yè)都有每個專業(yè)的難處，他天天扎進實驗室，神龍見首不見尾，何年也是見過無數(shù)次新城的深夜。

　　兩人都在為了夢想進發(fā)。他也曾疑惑，自己學(xué)的到底是哲學(xué)還是物理，越學(xué)越覺得自己神神叨叨的。

　　因為這篇論文，他就差住在實驗室里了。也就何年能拔他出來，每次來，兩人都聊聊最近狀況，禿頂情況。

　　這天，有朋自遠方來。懷里還揣了一瓶小酒。

　　揪著儼然科學(xué)怪人的他。一邊嫌棄那半個月沒洗的頭油味，一邊把臉別過去。學(xué)古人留的小辮子還掃了薛宇稱一臉。

“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這文縐縐的腔調(diào)聽著卻如竹葉清泉，或者胸前炭火。很有陶情適興的功效。

　　這么久以來，薛宇稱第一次撫掌大笑。隨了好友出門去。

　　何年知道薛宇稱的脾性，沒走遠，就在那樓梯尋一處坐下。推杯換盞，聊聊未來。

　　臨走前，何年盯著杯中自己倒影。說了一句，不知是在說薛宇稱，還是他自己。

“人無完人?！?/p>

薛宇稱見他比自己還愁悶的神態(tài)，也停住了酒杯。

“金無足赤?！?/p>

兩人相視大笑。

　　薛宇稱瞇起眼來，將筆記本合起。那種心靈上的震顫，再不曾被誰喚起。

　　只是，今夕又是何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