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九有點不能相信：“你是說，你經(jīng)常去看我……看我們排練嗎？”

“不是看你們，就是去看你?！?/p>

“……你嗎？”

“是啊，就我一個人。”

“……為什么？”

“因為你很出名啊，中文系之魂！”蘇夏離學到了邵遠揚用調(diào)侃掩飾慌張的精髓。

“那你怎么不跟我打招呼……門口管理員能讓你進來？”

“都說是偷偷了，怎么敢打招呼啊，況且……你大概也不記得我是誰……”

桑九恍如初醒，這句話，原來是這個意思……原來她以為，她在他眼里只是個陌生人。

他有點莫名的沖動，伸手抓住她的肩膀：“我記得啊……你為什么覺得我不記得你？”

“我……可能是我太不自信了吧，你那時候，就已經(jīng)光芒萬丈了……”

“你開什么玩笑？你那么有名，辯論女神誒，你跟我說你不自信？”桑九聽她前面提自己的名號，也想要懟回去。

“那是因為，搞辯論的都不怎么好看，就我稍微正常點……”

“我都被你帶偏了，你還沒說，干嘛去看我，還偷偷的？”

此時兩人之間已經(jīng)暗潮涌動，桑九想要把話挑的更明白些。

“我……走得有點累了，前面就是音樂廣場，我們?nèi)プ粫喊伞碧K夏離說著便快步往前走了，腦子里一邊飛速思考著怎么回答這個問題，是和盤托出，還是半真半假？

Y大的音樂廣場不是一個廣場，而是一個露天劇場，觀眾席由三層石階合圍組成，再往上是草坪和花壇。中間顯然曾經(jīng)是一個小山凹，被設(shè)計成了下沉舞臺，形成一處別致的風景。

蘇夏離和桑九走過來一看大為驚嘆，便興趣盎然地走到觀眾席欣賞這一片寧靜。

石階很涼，蘇夏離擦干凈了兩人坐的地方，又鋪了一層紙巾才坐下。

這里相對隱蔽，少有人路過，落座之后便都摘掉了口罩。

她想借著這偶遇的風景轉(zhuǎn)移話題，桑九卻仍不甘心。

“你還沒回答我呢。”他的嘴唇因為口罩的悶閉顯得紅潤柔軟。

“這……有什么好說的，去圍觀你的人可多了，你不會不知道吧……”

“別人我不關(guān)心，我就想知道你，你為什么去看我？”

蘇夏離被他熱切的眼神注視得渾身發(fā)抖。

“嗐，那不是……誰年少的時候沒喜歡過幾個帥哥啊……”

“你是說……你……喜歡過我？！”桑九眼里是不容錯認的震驚，他確實很震驚，不是覺得自己不配被愛，而是，他一點都不知道這件事，也完全沒朝這里想過。

秋天的太陽一過下午兩點就漸漸轉(zhuǎn)涼，加上背陰處本就溫度更低，一陣風吹過來，蘇夏離打了個寒顫，不自主搓了搓手臂。

本來給桑九留的位置要遠一些，但他壓根沒管直接挨著她坐下。近在咫尺，她已經(jīng)無法回避他的眼神，兩人就這么對視著，想要確認什么答案。

“冷嗎？”正僵持著，桑九注意到她微微縮起身體。

蘇夏離嗯了一聲，她緊張的呼吸得到一瞬放松。

桑九緩緩抬起手，掠過她的肩膀，將她攬進懷里。

她的身體變得僵硬，呼吸頻率迅速攀升到最高值，這始料未及的親密動作，讓她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也忘記了抵抗和拒絕。

桑九身上有清新的須后水的味道，讓她一時迷亂。

“你怎么抖得更厲害了？”他明知故問，嘴角是輕淺的壞笑。

“我......我我太緊張了！”

“嗯？”

“被自己的偶像擁抱，你說是不是慌得一匹......”

“你什么時候把我當偶像了？”

“我小時候，年少無知的時候......”

“真的嗎？”桑九攬著她肩膀的手又挪上去揉了揉她的頭發(fā)，順勢把她的頭放在了自己肩上。

蘇夏離聽出了言語中的寵溺，又被他摟得更加親近，心里臉上都潮熱起來。

她忽然有了勇氣，抬起雙眼凝望著他，盈盈含笑：“是啊，我暗戀過你......”

桑九猜到了她可能真的對自己有過好感，像其他的迷妹那樣，但沒想到她用了“暗戀”這個詞。

暗戀，一個多么沉重又心碎的字眼。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他直起身對著她，臉上的表情從不可置信，變成認真思索，最后輕蹙眉峰，眼波流轉(zhuǎn)......而蘇夏離始終用堅定的雙眸坦蕩地迎接他的探問。

“我......我不知道......”

蘇夏離輕笑道：“都說了是暗戀嘛......”

“這不像你......我真的沒有想到.......”桑九變得不知所措起來，連同他的手也無處安放。

他敢去親近她，判斷她不會抗拒，是基于他們重逢后的一些迅速升溫卻又明顯各自壓抑的情愫，成年人有一千種辦法掩藏自己，總要有人走出第一步。

“在你眼里，我是個很勇敢的人，對嗎？”

“是?！?/p>

“所以你覺得，我如果喜歡你，應該會有所表示?！?/p>

“不是，我只是覺得，我應該能感覺到吧......”

“......那時候你有喜歡的人......”

“可我沒談戀愛之前，你也是一副沒把我放在心上的樣子啊?！?/p>

“我......”蘇夏離難以爭辯，她忘了自己有多少次糾結(jié)徘徊，最后還是礙于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選擇了陌路。

“我......喜歡被動。”她承認，那時候自己沒有強大的內(nèi)心，可以承受像柳奕彤那樣被群嘲的難堪局面。

如果放到現(xiàn)在，她的心已經(jīng)被打磨成鐵，管誰說她倒貼，說她不配呢......

“而且你那時候，不也是拒人以千里之外嗎，我并不勇敢，我怕我們雖然見過幾次面，但你卻不記得我是誰......”原來漫長的時間過去，提起那時的卑微，還會感到一陣心酸。

“我記得你，我怎么會不記得呢？我只是......那時候以為老邵在追求你，而且......季蕓說你喜歡老邵，我不知道她是哪里聽來的，可在當時，我......”桑九的記憶快要錯亂了，他想不清楚是哪一個環(huán)節(jié)不對，讓彼此的信息如此偏差。

“我跟老邵，嗐~真是淵源太深了，我們不過是彼此的擋箭牌，互相擋一擋不喜歡的人罷了?！?/p>

“那我也沒談多久啊，我分手的時候，你都已經(jīng)......喜歡上別人了......”

“哪有啊？......”

“你自己承認的?！?/p>

“什么時候？”

“那次吃夜宵，就我們都喝多了那次，你不記得了嗎？”

蘇夏離恍然想起來，哭笑不得：“哎那次......”

她不知道為什么畫風突然變成互相嗔怪，就想好好跟他捋一捋時間線。

“當時你們所有人都覺得老邵喜歡我，包括他自己也瞎掰，弄得蕓姐很傷心，那我只能說自己有喜歡的人了，你來問我，我……能怎么說？總不能當眾向你表白吧？！”

“你喜歡被動......”桑九神色有異，蘇夏離還沒來得及解讀，便被他突如其來的吻鎖住了......

她怔住了，兀自閉上眼，胸口劇烈起伏，嘴里卻不敢大口呼吸。

他的唇微厚，有性感的輪廓，他的吻柔軟細膩，像春夏交替時候的陽光，沉靜而熱切，如習習和風，仿佛還帶來了槐花的甜甜清幽。

“是這樣嗎？”桑九單手覆著她的后頸，抵著她的額頭，唇齒輕啟。

這種時候，他想，不必再辯論前塵往事了吧，一切都應該遵從內(nèi)心深處的告白。

蘇夏離深深喘息著，只覺情思洶涌。她心底有一處隱秘的冰天雪地，埋著一口年深日久的枯井，此時冰雪初融，那些深藏的糾纏和執(zhí)念便潺潺四溢開去，將周身填滿……

她沒有回答，只在起伏的呼吸催動下，她攥出了汗的雙手攀上他的胸膛，仰起臉覆上了他的雙唇。

如果失去記憶，能否再一見鐘情……

原來人事乖隔多年，重逢之時，她還是喜歡他。

“我喜歡你……”在親吻的空隙，她反復呢喃。

“你有多喜歡我……”桑九囅然而笑，又將她抱得更緊。

“喜歡到……不在乎你喜不喜歡我……”她眼眶酸澀，泫然欲泣。

桑九心里一痛，吻上她的眼角：“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歡你呢？”

他突然覺得虧欠她，即使這種錯失是時間的安排，他也很遺憾自己沒有給她的記憶一個美滿的結(jié)局。

“夏離……”他抱著她，把她放在自己胸口最澎湃的位置。

“畢業(yè)的那天晚上，我們幾個人在宿舍樓下的長廊里躺到天亮，凌晨的時候他們都好像睡著了，我一直醒著，想著要去北漂，前途未卜但又很興奮……那時也不知道為什么，突然很想跟你道個別，我就打了你的電話，但你可能靜音了，沒有接……”

桑九說話的時候，下巴在她的頭頂一上一下的輕輕碰撞，也一下一下地敲擊在她的心尖。

自從看電影那節(jié)選修課后，她就沒有再見過他，她不能問，也不想問。

那時她跟慕容北已經(jīng)快要在一起了，她不能一邊享受著那個人帶給她的溫暖福利，一邊還對別的人癡心妄想。她的心太小了，像她的專注力那樣，一次只容得下一個人，一件事，一段感情……

桑九看出來她和邵遠揚應該是不可能了，心里便有些輕松，隨后他又驚喜地發(fā)現(xiàn)他們選了同一節(jié)選修課，盡管蘇夏離對他十分冷淡，他還是去要了她的電話號碼。

可是緣分終究抵不過時間，他已經(jīng)大四了，有一個很堅定的夢想，這比任何事情都重要，那一點剛剛得到釋放的好感，又不得不逼退回去。

后來他去北京實習了一段時間，回來聽說她已經(jīng)有男朋友了，便再也不想去上課。

……

蘇夏離沒想到桑九會主動提起電話的事，而且當時還有那樣的心路歷程，聽得她十分傷感，后悔第二天為什么沒有回過去，哪怕是發(fā)個短信問問也好呢。

她聲音哽咽，卻又帶著嬌憨說道：“凌晨三點打電話，是個人都不會接啊，就不能發(fā)個短信嗎？！”

“那你看到了不是也沒回我？”桑九在頭頂輕笑。

“我……以為你按錯了……誰能想到你要跟我告別，你跟我告什么別??？”

“我跟所有人都告別了，但是沒有跟你說再見啊……畢竟，我們也是選了同一門課的同學，還有同桌……”

“章秋……”

“嗯？……”

“沒什么，就是想叫你的名字，我從來沒有叫過?！彼焓钟直Ьo了他的腰。

“以后你就這么叫，不準再叫我學長！”

“章秋……還好我們又見到了，還好……”

“還好……你還喜歡我……”

“那你……喜歡我嗎？”

“你還要問這種傻問題嗎？……其實我以前……就覺得你很特別，再見到你的時候，你好像跟我記憶里很不一樣，但是卻更符合我想象中的樣子，你本來就應該是這么自信成熟，從容淡定，我能在跟你說話的時候，從眼里看到我自己……”

“唉......我以前見到你，真是太不冷靜了，現(xiàn)在想想都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

“那現(xiàn)在呢？”

“現(xiàn)在就是開心，圓滿……嗯……就是能感受到你在我心里，也在我身邊……”

蘇夏離滿臉傻笑，努力搜索著詞匯來形容她的這種幸福感。

章秋抬起她玲瓏小巧的下頜，準備給她一個更有深意的吻，正當唇齒相接舌尖即將交匯的時候，蘇夏離的手機卻不合時宜地響起來……

鈴聲在空曠的廣場上回蕩，四面撞擊之后的回聲更響亮了，兩人嚇得趕緊分開，整理片刻，才發(fā)現(xiàn)手機已經(jīng)滑落到座位的邊緣，拿起來一看，是陸灃打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