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車后,顧先生看著沈世軒吊兒郎當?shù)氐鹬鴷鴮懝P,一手劃著iPad,居然好像是在真心誠意地建議,就皺了皺眉。
他其實一直都不喜歡沈世軒說英語或法語。倒不是說她說的不好,相反,其實她口語非常漂亮。
作為一個外公是中法混血的,在那個年代家庭還有能力留洋的人的后代,會說英法雙語并不奇怪。況且沈世軒的外公,也就是沈老爺子,非常注重培養(yǎng)后代的國際化素養(yǎng)。更是因為她兩個哥哥的原因讓老爺子更重視這個孫女。
他和她媽媽都很忙,平時都不會在成都,沈世軒更是在老爺子身邊長大的。都沒有上幼兒園,從小培養(yǎng)。語感怎么都不可能差。然后又從三年級轉(zhuǎn)去上了離家比較遠的寄宿制外國語學校,一直讀到初三。本來也考上了本校的實驗班準備直接把高中念完,結(jié)果到了冬天,這兩年成都霧霾太可怕了,沈世軒是嚴重的過敏性鼻炎患者,去年想著要直升考試強忍了一年。今年看這冬天還是那個樣子,就怎么都不肯留在成都受罪了。
麗江古城,沈世軒的奶奶在這里定居,沈世軒自己也很喜歡這里——古香古色,污染又少。于是,才準備轉(zhuǎn)學來麗江。說實話,這邊的教育資源是遠遠比不上成都的。
那有什么辦法呢?人家沈世軒說了要來就是要來。平時不見喜怒的老爺子氣得拎著拐杖要打她,她也英勇無畏,堅持己見。
顧先生自知其實是虧欠這個女兒的。女兒小的時候,他和她媽媽在忙著他們的公司,公司如果算他們的兒子的話,那是非常非常親的,但沈世軒作為他們真正的女兒卻缺少了童年的父愛和母愛。這真的是很不好的。
以至于有一次,顧謝夫婦太久沒去看過小世軒了。不知道是四歲還是五歲的小世軒在謝女士想抱她的時候,藏在謝老太太身后,怯生生地問他們是誰?
小孩子臉上藏不住東西,天然呆的謝女士可能沒發(fā)現(xiàn),但顧先生是看得一清二楚。小世軒是認得他們的,但是她不想認。因為一個人,對客人,即使是“陌生人”也不會有那么大的冷漠的。
他和她媽媽對此一直很愧疚,特別是謝女士,因為她還認為女兒身體從小就不好,是因為她沒有好好養(yǎng)胎,圖一時爽快,滿世界地玩兒。小世軒出生的時候才2050g!四斤?。≡诒叵淅锕鹿聠螁蔚奶闪撕镁?。
想起這些他們心都是碎的,對沈世軒就基本是無邊的縱容和溺愛。
而且沈世軒還是從小在外公外婆家長大,隔代親??!如果不是有個明白的沈老爺子重視教育和閱讀,帶著她學了很多東西,博覽群書,顧先生都難以想象她現(xiàn)在會長成什么樣。
但是,還是不夠。沈老爺子擋不住如潮水般的“愛”把沈世軒淹沒。沈世軒還是被抱著,被捧著,被別人用盡渾身解數(shù)舉得高高地長大了。甚至,她說一句話,沈家上下可能就真的要爬梯子給她摘月亮去。
如果不是明些事理,有些本事,沈世軒就赤裸裸是一個被寵壞了的小孩兒。
但其實她確實就是一個被寵壞的女孩兒。
顧先生就特別不喜歡沈世軒說英語或法語的樣子。雖然沈世軒解釋過,說她只是覺得有的時候別的語言更符合她的情緒,還舉出兩個例子。說她學校的同學是這樣,還有《三體》里的例子——新世紀的人說話都是中英混著說的,所以這樣可能確實更便于表達。
但顧先生感覺沈世軒說外語不是這個意思,因為她只有在情緒激動,或是要說一些她知道是錯的,但還是要說的話時她才會講外語。這不是什么便于表達,這是沈世軒這個小孩兒對別人的一種輕視。
這是她的資本。沒錯。但顧先生不覺得這就是她輕視別人的資本。
當沈世軒說英語的時候就明擺著一種態(tài)度——你接不了話就閉嘴,聽我的。說法語就更是這樣的了。對,即使是顧先生也不會太多法語。而旁邊的謝老太太就更不用說了,唯一能聽懂的英文(鳥語),大概就是“拜拜”了。
但沈世軒說話的時候是從來不管這些的。
“You?are?wrong?to?say?so,
dear,”謝女士終于正色的說了一句“Grandma?is?waiting?for?us.”
?。氵@么說就不對了哦,奶奶正在等我們呢。)態(tài)度也是軟得不行。
“哎,沒事的寧寧,顧老太說讓人出來接我們了,其他東西也可以明天再拿,好嗎?”雖然謝老太太沒聽懂后面的話,但就算她聽了,估計也就是這個態(tài)度了。
“哦,那我就拿我這個包就夠了”沈世軒說著看向了顧先生,大概是你看著辦的意思。完全沒有在意到底是誰吵著要立刻,馬上就出發(fā),又是誰開了十五個小時的車,誰睡了一天的覺。她完全是覺得顧先生即使是累,也是自己喜歡開車,作的——請司機不就好了嗎。
顧先生開了一天的車也有些疲了,這時候也不想和沈世軒吵架。而且,他們父女倆,就根本沒吵過架。
顧先生和謝女士就算再鴛鴦眷侶,琴瑟調(diào)和,年輕的時候別說吵架,打架的都有。雖然都是謝女士單方面的“毆打”,但也是表示真紅過臉的。但他們都沒和沈世軒吵過架??赡苁且姷奶倭税?。
“對,你奶奶說讓她管家出來接我們了?!鳖櫹壬荒芎逯?/p>
“管家?李嬸兒嗎?奶奶還給她封了個管家?”李嬸兒是沈世軒奶奶的保姆。
顧老太太五十多歲的時候腿腳就不好了,但顧先生,謝女士都沒有時間來盡這份孝心,于是就找了一個保姆,就是李嬸兒。
那時候李嬸兒才30多歲,現(xiàn)在20多年了,大概也有60歲了吧,她能搬什么東西?沈世軒不解。
這時候顧先生的手機響了。
“喂,哪位?”
“哦哦,好的。”說著轉(zhuǎn)過身去,對后面揮了揮亮著屏的手機,不知是在和誰提示方位。
就看見一個穿著黑色運動套裝的小伙子騎著一輛平板三輪車過來了。
“顧先生?”對方跳下三輪車問道。
“是我們?!?/p>
收到肯定的回答后,那小伙子爽朗地咧嘴一笑,牙齒很白。
“你們好,我是李嬸兒的孫子,張檞禹,我奶奶退休了,我就在顧奶奶身邊照顧。”小伙子自我介紹?!拔?guī)湍銈儼研欣钸\回去?!?/p>
“李阿姨的孫子,哦?你是小禹吧!你小時候我們還抱過你呢。”謝女士記性一向很好。
“謝太太?!?/p>
“哦,小李的孫子啊。這日子過得快喲,都這么大了。”謝老太太聽顧老太太提過。
“謝婆婆。”
張檞禹靦腆地笑了,露出兩顆虎牙,一一打了招呼。
“這位小妹妹是?”張檞禹問的是一旁盤算著為什么李嬸兒的孫子會比自己大的沈世軒。
“哦這是我女兒沈世軒,你叫她寧寧好了。寧寧,打個招呼?!鳖櫹壬榻B。其實張檞禹是認識的,但第一次正式見面,不知道怎么稱呼,怕唐突了。
“……”沈世軒已經(jīng)忘了這個人叫什么了。不如說她根本沒有好好聽。
“寧妹妹好,我是張檞禹?!睆垯w禹了然,善解人意地提醒,并友善地伸出了手。
“……沈世軒?!鄙蚴儡帥]有握上去,而是伸手和他擊了一下掌,算認識了。
什么寧妹妹,聽起來怎么那么像林妹妹?沈世軒腹誹。
手好冰。張檞禹挑了挑眉,推著三輪車跟顧先生去搬行李。
“這么多!?”顧先生打開后備箱后張檞禹不禁感嘆。
顧先生瞟了沈世軒一眼。后者走過來幫忙。
來古鎮(zhèn)當然要把什么漢服唐裝,中國風的lo裙都帶上啦。這里除了一個皮箱是謝老太太的,其它都是沈世軒的“戰(zhàn)服”還有電腦外設(shè)。顧先生和謝女士是大忙人兒,可沒時間陪她在這里過寒假。
“沒事兒,我來就好了,這些都挺輕的?!睆垯w禹說。
沈世軒向他投去贊許的目光:是個善解人意的好同志。
東西都搬上了三輪平板車,上面還剩一小塊空間。車板是木頭的,看上去打理過,并不臟。沈世軒也不說自己想坐,就問謝老太太:“姥姥,您坐嗎?”
謝老太太還不了解自己的孫女兒:“哎呦,我這老胳膊老腿的可禁不起顛,你自己坐吧?!?/p>
顧先生無奈地看著丈母娘。
沈世軒則向張檞禹眨了眨眼睛。張檞禹會意的把箱子們又擠了一擠,騰大了地方。
沈世軒手一撐翻身坐了上去,和箱子擠在一起。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十年》里的一句話,“小哥在后座和年貨擠在一起?!辈唤?。
還想著扶上一把的張檞禹,挑了挑眉,去前面推車去了。沒錯,這個小伙子就是喜歡挑眉。
謝女士表示她想騎這個平板車,感覺會很好玩。
顧先生表示,老婆大人你累了,我背你吧。謝女士表示要公主抱。
謝老太太和縮在箱子中間的沈世軒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翻了個白眼。
最后當然是當然是沒有騎車也沒有抱,當著長輩和小輩們的面不太好。
沈世軒靠著箱子上,感受清新的涼風。果然到這邊就沒怎么打噴嚏了。
進入古鎮(zhèn)的步行區(qū),周圍已經(jīng)熱鬧起來了。所以沈世軒又戴上了耳機。
“于云顛墜落至深海底”
嗯,是首中文歌。
???????“翻涌的氣泡是我的每一次吐息”
聲音挺好聽的。是誰的來著?
“你在遙遠處佇立”
管他的。
“宛如一座島嶼”
張檞禹在介紹古鎮(zhèn),這是哪里,那是哪里……
又不是沒來過,沈世軒心想
“抬頭是漫天星河璀璨旖旎”
聽到這一句沈世軒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抬頭看天。
果然有星星,談不上星河璀璨,但比成都多多了。
“而這一切都不及你眼中的萬籟天地”
“你想看星星嗎?”
????????“風有時停在這里歇息,
輕吻你的臉頰和發(fā)際”
張檞禹回頭就看到沈世軒揚起一張小臉,在看天。
“雨有時跌落在你的手心,
灌溉出四周茂密的森林”
“麗江這邊不多,但云南再偏一些的地方就有,以后我可以帶你們?nèi)?。?/p>
“這一切都讓我沉溺,
又難以企及”?
沈世軒撇了他一眼,看他還是一副笑嘻嘻的表情。“啰嗦。”
沈世軒閉上眼睛。古鎮(zhèn)的石板路讓車一顛兒一顛兒的,搖得人想睡覺。
沈世軒一直有點嗜睡,可能是因為身體不太好,比同齡的孩子睡眠多一點。但這并不妨礙她熬夜,因為她睡眠質(zhì)量并不高,不容易入睡,一般都是在閉目養(yǎng)神。
但總有討厭鬼來煩她。
“跟你說了多少遍了,別一直戴著耳機?!鳖櫹壬话寻讯鷻C扯下來。
沈世軒把眼睛睜開一條縫,瞇著眼,沖顧先生齜了齜牙,沒說話。
這時有歌聲傳來,沈世軒聽得不是很真切,就問張檞禹是誰在唱歌。
“哦,這邊是酒吧一條街,晚上就有人唱歌?!睆垯w禹解釋說。
這邊還有酒吧啊,太久沒來了啊,沈世軒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