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修煉毫無進(jìn)展以來,這些或多或少令曉星塵感到熟悉的場景在腦海中出現(xiàn)的頻率愈來愈高,并且每次想要主動追憶時,都會被一陣劇烈的頭痛阻撓。
這時樹下傳來聲音,薛洋在底下抬頭望著他:“你在做蕭,你會吹簫?”
“既會,又不會。”
曉星塵翻身下樹。只要忍住不去回想,頭就不會痛了。
剛落地時,腳下沒站穩(wěn),薛洋伸手扶了一把,曉星塵的目光一下凝在了他傷痕累累的手上。
一把抓住了那雙手,發(fā)現(xiàn)有些還是舊傷。
“這是劍痕…你在練劍?”
薛洋抽回手:“嗯?!?/p>
“和誰一起?”
“……我自己?!闭f著,他從懷里掏出了一本劍譜。
翻開那本劍譜大致掃了一眼,倒不完全是沒有根據(jù)的亂纂。曉星塵思考了一番,合上劍譜,從乾坤袋取出兩把劍,遞走了一把,自己留了一把。右手拔劍,負(fù)手而立。
“與我過幾招試試,檢驗?zāi)阕罱鶎W(xué),如何?”
薛洋拿著劍兩眼放神,有點興奮的模樣,勾了勾唇角:“若我贏了,你就答應(yīng)讓我修仙。”
曉星塵眨了一下眼,從容笑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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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招比試下來,曉星塵用了還不到一成的功力,薛洋的劍被振飛插近泥土里。
薛洋持劍的胳膊一陣酸麻。曉星塵拉過他的手,在手腕處按住一個穴位。令人感到神奇的是胳膊立刻像甩掉重鉛似的比之前還要輕松。
“我勸你放棄?!睍孕菈m瞥見他眼里的不甘?!靶尴蓻]有你想象的簡單,也不是表面看起來那樣美好?!?/p>
薛洋郁悶地在草地上盤腿坐下,一時間周圍的空氣氣壓極低。
曉星塵見他自暴自棄有些于心不忍,于是蹲下來用手輕撫他的肩膀:“世上有那么多條路可走,不一定要在一個樹上吊死,不是嗎?”
薛洋沒有立刻回答。良久片刻,他抬起頭,眼眶泛紅。
他幾乎是從牙齒之間擠出的這一句話:
“清菱死了?!?/p>
如晴天霹靂一般的消息突然降臨,仿佛將曉星塵整個人浸入了千尺寒冰地獄,放在他肩上的手也因此一陣僵硬。
“清菱被之前糾纏她的那個人陷害,花汀敘事因此關(guān)了很久的門。就在幾日前發(fā)生的,那時你還在閉關(guān),所以不知道。原本不應(yīng)該發(fā)生這種事,之前還一直好好的。他們都說是我間接害死了她,可我沒有!”
薛洋眼中含淚:“我承認(rèn)我一開始說想修行法術(shù),其實就是想逃避那里。先生總是體罰我,我不過反抗了一次,他就開始處處針對我。這件事發(fā)生以后,連以前一起的同窗都開始孤立我。這難道都是我的錯嗎?你告訴我!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他像是用盡了所有力氣卻只能在這里無力的嘶吼,無濟(jì)于事,埋頭低聲嗚咽起來。
“他們不信我也罷……可事實擺在面前,我就是這樣無能…無能到連一個弱小的女子都保護(hù)不了……將來靠什么才能保護(hù)你?”
一番話聽得曉星塵喉嚨中一陣干澀,心里那塊空洞也愈發(fā)空曠,仿佛寒風(fēng)在里面回蕩,發(fā)出一陣轟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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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洋仰頭躺在床上,兩眼放空,紅色血絲布滿眼球,看著著實駭人。
猶豫了半晌,終是開了口。曉星塵道:“師叔已經(jīng)準(zhǔn)許我收徒了。你想跟我修行法術(shù)嗎?”
薛洋轉(zhuǎn)眼看過來,臉頰上還有未干涸的淚痕,點了點頭。
“這意味著你今后要回道觀閉關(guān),遠(yuǎn)離世俗繁華的一切。不能隨意吃你喜歡的圓子,飲食也很寡淡,住宿條件也不如現(xiàn)在,你真的愿意這樣做?”
回答是毫不猶豫地點頭。
“一旦踏進(jìn)這條路,就沒有回頭路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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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怎可如此沖動!”師叔訓(xùn)斥了曉星塵一聲后,伸手揉了揉太陽穴,感到那里隱隱作痛。
“修仙可以助人修身養(yǎng)性,他于此道也有些靈性。二則我也怕他因此事而一時想不開走極端,這樣反倒不好。”曉星塵作出懇求的姿態(tài),試圖說服師叔。
“就算這樣,教他些定心咒便可,怎么能輕易答應(yīng)他?!睅熓逭酒饋?,在房間里來回踱步。
“他如今少年心性脆弱,又處在敏感時段。弟子認(rèn)為若是能將他收在門下,嚴(yán)加看管,讓他認(rèn)清正道的好處,說不定可劍走偏鋒,未必就一定是壞的結(jié)果?!?/p>
師叔停下呆坐了半晌,曉星塵跪在地上一動不動。末了,師叔嘆道:“唉……你即已答應(yīng)了他,如今也多說無益。”復(fù)抬頭看了看道謝行禮的曉星塵:“你這樣赤心誠意地待他,希望他今后不要辜負(fù)你的信任吧?!?/p>
隔日在宅邸收拾了半日,兩人的行李并沒有多少。告別了宅子后面那棵老柳樹,籬笆里成簇的杜鵑,燭燈下夜讀經(jīng)歷的無數(shù)個夜晚的書案。在關(guān)門前,最后深深看一眼兩人生活了八年的宅院,伸手關(guān)上門,頭也不回地就此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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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相近的鄰里們挨個道別后,路過繁華市井,經(jīng)過街角那家面館時,曉星塵只在門外看了一眼。
面館里柜臺后的老板早已換成了不認(rèn)識的人,以前的那家姓徐的人搬走后,曉星塵便再也沒去過這里。
離街區(qū)不遠(yuǎn)的一片荒地,是兩年前薛洋親手埋葬老黃狗的地方,不知何時上面插滿了縱橫交錯的木架,這里開始建起了寺廟。
所有的物是人非,所有的滄海桑田,也終要成為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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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許多相近年齡的少年同期進(jìn)入白雪觀,薛洋的人生就此鋪開嶄新的畫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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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guān)于曉星塵修為遇阻的謠言一直不肯停歇,所以今年除了薛洋,沒有人愿意報在他的門下。
每日晨練是必行的功課,觀里所有的弟子和道士在最大的華清殿門前齊聚一堂。新入門的弟子要站在帶領(lǐng)他們的內(nèi)室弟子身后,別的內(nèi)室弟子后面都可以排成一小隊,只有曉星塵后面孤孤單單一個薛洋。
但對曉星塵來說一人便足矣,也不至于太難看。
今日晨間的修行功課是坐禪。一般的內(nèi)室弟子只盯著自己眼前的地兒,或閉目不語。但總有喜歡看戲的無關(guān)者,看著平日里最受寵的弟子落得這般慘淡,便由此產(chǎn)生了優(yōu)越感,在一旁暗自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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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過后,薛洋來到曉星塵的房間討論畫符之術(shù)。
“這里不對,你仔細(xì)看,我只示范一遍。”曉星塵伏在案幾上,筆尖婉若游龍在紙符上一氣呵成。
這些剛?cè)腴T的學(xué)徒初來乍到對修仙懵懂無知,所以他們這些內(nèi)室弟子要帶這些鮮肉們一年,做一年的臨時師傅。
一般這種教導(dǎo)時間都會由內(nèi)室弟子指定戶外某個固定的地點,師弟們圍著師兄請教問題,或一起談天說地。
曉星塵不愿讓薛洋因自己而受別人指指點點,所以便把地點定在了自己的房間。
薛洋剛走進(jìn)房間時,滿臉的時而好奇,又時而疑惑,走走看看轉(zhuǎn)了足有半刻鐘。曉星塵看著他臉上表情的變幻十分有趣,任由他在房間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此潞?,有些好笑地問道:“這個房間和你小時候相比也沒怎么變化,為何看了這么久?!?/p>
薛洋摸了摸鼻子:“感覺很神奇,好像所有的東西都小了一圈似的,有的很熟悉,有的又像是第一次見的。比如那個硯臺,印象中它和我的臉一樣大,現(xiàn)在卻發(fā)現(xiàn)它只有手掌大小。那邊放置花草的架子,我曾記得自己爬上去過,站在上面也感覺很高,但如今看來也不過如此?!?/p>
曉星塵聽了后忍俊不禁,不住感慨道:“有時真想再回到那個時候,還能揉你軟乎乎的臉蛋?!?/p>
說著,曉星塵伸手捏了一下薛洋的臉,遺憾道:“現(xiàn)在都變得不可愛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