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大寶還想說點(diǎn)兒什么，王菲菲截住他的話：“真沒事兒，你快別解釋了，我信你，你是好人?！?

　　 王菲菲這人做事特別有計(jì)劃性，這是女強(qiáng)人的通病，跟任大炮一個德性。任大炮一旦作出計(jì)劃，就是板上釘釘?shù)氖聝?，雷打不動的。社里有個故事，說雜志那天要出版，任大炮本來決定下午看版的，結(jié)果讓一個臨時應(yīng)酬耽擱了，半夜打車到社里，社里門都鎖了，她硬是從隔壁翻窗戶進(jìn)辦公室，差點(diǎn)兒被保安當(dāng)小偷給抓了。

　　比如這次吃飯，王菲菲決定去一個特色餐廳，雷打不動非要開一個小時車過去。半路上遇到堵車，那車堵了一路，韋上見縫插針塞滿了車，看得人頭皮發(fā)麻。

　　韋大寶直搖頭：“這下完了，這車不堵個把小時動不了，滿世界都是車，這怎么走呀？”

　　王菲菲也很焦慮，是她求韋大寶幫忙，又是她選的地兒吃飯，沒想到攤上堵車。這個地方還是她精挑細(xì)選的，做的菜好，又有特色，而且這條路上平時行車流暢，很少遇到塞車的事兒。

　　車在同一處位置堵了一個半小時，韋大寶餓得兩眼發(fā)黑，中午飯吃到一半，任大炮一個電話把他叫過去，劈頭一頓海罵。他還沒下班就餓得不行，這下徹底暈菜，好在包里帶了保溫水壺，不停地喝水填肚子。

　　王菲菲十分不好意思，聽交通廣播說，前面十字路口出車禍了，事主大寶往前看往后看，車隊(duì)跟那長龍似的，一眼望不到頭，馬路還在等警察過來，關(guān)鍵是人家警察也被堵路上了，不知道啥時候是個頭兒。

　　韋大寶說：“算了，要不咱們把車往邊上挪挪，就這兒找個地方吃點(diǎn)兒東西墊墊肚子。真這么等下去，我就要掛了，中午都沒吃飽呢?！?/p>

　　王菲菲一百個答應(yīng)，她把車停路邊上，兩人下車在附近找了個路邊攤。王菲菲一看那掛著油污的門臉兒、黑乎乎的招牌和肥胖慵懶的燒烤師傅，心里很疑惑，問韋大寶：“這里的東西能吃嗎？你看桌子這么黑，太惡心了。”

　　韋大寶很驚悚：“王大小姐，你不會沒吃過路邊攤吧，哪兒的路邊攤不是長這樣的呀？”

　　王菲菲搖搖頭：“我真沒來這地兒吃過，太不衛(wèi)生了，不行，這地方不能吃?！?/p>

　　韋大寶拉個凳子坐下，點(diǎn)了一系列烤串兒，對王菲菲說：“我真不行了，管他衛(wèi)不衛(wèi)生。你自己都說了，是命重要還是衛(wèi)生重要？人都餓死了，還要他衛(wèi)生干嗎呢?！?/p>

　　“你——”

　　韋大寶拖出一塑料凳子給王菲菲：“大小姐，你嘗嘗，這東西不比你那高檔餐廳做的東西差?！?/p>

　　王菲菲也餓得不行，周圍又沒像樣的餐廳，只能接受眼前的事實(shí)，她眼睛一斜就能看到小攤兒上各種衛(wèi)生不達(dá)標(biāo)的東西，越看心里越犯惡心，索性不去看了。

　　韋大寶點(diǎn)了烤串、香腸、金針菇、干子、青蛙等東西，吃得不亦樂乎。王菲菲嘗了兩口，覺得味道確實(shí)鮮美，拋開那些可怕的衛(wèi)生標(biāo)準(zhǔn)，這東西確實(shí)好吃。

　　韋大寶看王菲菲吃了幾個烤串，顯然是屈服了，于是非常得意：“怎么樣，好吃吧？”

　　王菲菲點(diǎn)頭：“的確不錯，就是——有點(diǎn)兒惡心?！?/p>

　　韋大寶很不屑：“你啊，就是被表面蒙蔽了，發(fā)現(xiàn)不了真正的好東西。你看烤串多好吃啊，再喝瓶啤酒，別提有多美了。那些西餐味兒單一，哪兒能跟中國傳統(tǒng)美食相提并論，你說是不是？”

　　王菲菲吃得津津有味，笑著說：“你是唯一一個帶我來這種地方吃飯的男士，還跟我講這么多大道理，太能掰扯了。”

　　韋大寶說：“好吃才是王道，道理是陪襯的，你要不要來一口啤酒？”

　　王菲菲本想拒絕，韋大寶已經(jīng)給她倒了滿滿一大杯，她喝了一口，冰得牙齒發(fā)酸。韋大寶樂呵呵地說：“怎么樣，感覺好吧？”

　　王菲菲張了張嘴，話沒說出來臉色就變了，變得異常蒼白，白得發(fā)青。她額頭冒汗，拿手捂住肚子蹲下來，眉頭擰在一起，顯得非常痛苦。

　　韋大寶被王菲菲的異常反應(yīng)嚇到了，一摸她額頭，涼得跟冰一樣。路邊攤老板見多識廣，跑過來操著一口河南腔說可能是吃壞了肚子，得趕緊送醫(yī)院洗胃，洗了胃保準(zhǔn)沒事兒。

　　韋大寶白他一眼，怒道：“你也知道吃壞肚子，都是你的東西不衛(wèi)生，看我回來怎么收拾你。”

　　路邊攤老板說：“大兄弟你這就不地道了，我的烤串不衛(wèi)生，為啥你吃了沒事兒，她吃了就有事兒呢，睜著眼睛說瞎話嘛?！?/p>

　　韋大寶沒空跟他扯皮，抱著王菲菲出來，馬路終于暢通了，韋大寶把她抱上副駕，自己開王菲菲的車直奔最近的醫(yī)院。

　　韋大寶掛了急診，醫(yī)生給王菲菲洗過胃之后，王菲菲的狀況立刻有了根本好轉(zhuǎn)。他們折騰到晚上11點(diǎn)才從醫(yī)院出來，王菲菲身體依舊很虛弱。王菲菲告訴大寶她有個小兩居自己在住，今晚就不回她爸媽家了，免得她爸媽擔(dān)心，讓他先送她回家再說。

　　韋大寶滿懷愧疚，把王菲菲送到家門口，幫她開了門，卻不敢進(jìn)去。

　　王菲菲說：“先扶我進(jìn)去?！?/p>

　　韋大寶很聽話地幫她開燈，把她扶進(jìn)房間，脫外套、換拖鞋，扶她上床，又去打了熱水，幫王菲菲擦臉洗腳。這一切干完之后，他準(zhǔn)備趁機(jī)撤退，又想到王菲菲折騰到半夜，可是腹內(nèi)空空，于是良心難安起來，問王菲菲要不要吃點(diǎn)兒東西。

　　王菲菲靠在枕頭上，似乎睡著了，臉色看起來好多了。韋大寶又問了一遍。

　　王菲菲突然睜開眼睛，沖韋大寶吼道：“我都說了那里不衛(wèi)生，你非要在那兒吃你非要在那兒吃——”

　　韋大寶猝不及防，沒想到這么一個文靜淑雅的女孩還有這么潑辣的一面，他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而王菲菲把頭埋在膝蓋上哭了起來。

　　韋大寶急了：“你沒事兒吧，哪里不舒服你跟我說，我們再去醫(yī)院看看去?！?/p>

　　王菲菲搖搖頭，韋大寶又問她：“哪里還不舒服？”

　　王菲菲還是搖頭。這種局面對缺乏與女孩子相處經(jīng)驗(yàn)的韋大寶來說是可怕和致命的，他差點(diǎn)兒就要掏出電話向許仙求救了。韋大寶可憐巴巴地望著王菲菲：“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王菲菲還是不搭理他，他說：“要不我去給你弄點(diǎn)兒東西吃吧，你晚上都沒吃東西，又洗了胃?！?/p>

　　王菲菲沒作聲，韋大寶站了兩秒鐘，逃也似的闖進(jìn)廚房。他在冰箱里找到青菜、瘦肉、面條，給王菲菲下了老大一碗手工面。韋大寶泡妞功夫一般，做菜卻遺傳了大寶媽的絕招，一碗手工面硬是讓韋大寶做得色香味俱全，聞一聞口水就要出來了。

　　韋大寶把面端給王菲菲，王菲菲不接，他沒辦法，只能拿一把椅子過來，坐床邊喂給王菲菲吃，王菲菲吃了幾口，眼淚就跟斷線似的往熱騰騰的面條里掉。韋大寶又亂了陣腳，他以為鹽放多了，自己嘗了一口，咸淡適宜，十分好吃，斷不會達(dá)到難吃到哭的地步。

　　韋大寶內(nèi)心十分忐忑，問王菲菲：“你怎么又哭上了，我又哪里做錯了，你跟我說呀！”王菲菲可勁兒地哭，眼淚大顆大顆往碗里掉。韋大寶說：“你要不喜歡吃面條，我再去給你炒個菜，你說你想吃點(diǎn)兒什么？”

　　王菲菲突然摟住韋大寶的脖子，韋大寶怕面碗打翻在床上，以王菲菲的個性非殺了他不可。他又不知道王菲菲到底想干嗎，只能一手護(hù)碗，一手撐著被子，保持著這個難看、僵硬的姿勢。王菲菲身上的香水味直沖到他心里，擾得他心煩意亂，他心臟突突亂跳，不知道是該推開王菲菲呢，還是繼續(xù)堅(jiān)持會兒，他護(hù)碗的手打起了戰(zhàn)。

　　王菲菲在他耳邊說：“謝謝——謝謝你對我這么好——”

　　韋大寶快哭出來了：“等等——你先放開我，面碗要打翻了——”

　　王菲菲松開韋大寶，韋大寶跳起來拿起面碗沖進(jìn)廚房，又旋風(fēng)一樣沖回房間。房里暖氣不是很足，韋大寶卻弄出一頭一臉的汗。

　　王菲菲坐在床上，被子搭著膝蓋，她抱膝而坐，臉上還有淚痕，一副很傷心的樣子。水晶吊燈的藍(lán)光打在王菲菲臉上，顯得特別憂郁好看。韋大寶有一瞬間幾乎看呆了。

　　王菲菲抬頭看了一眼韋大寶：“你是不是被我剛才的樣子嚇到了？”

　　韋大寶忙不迭地點(diǎn)頭。王菲菲說：“半年前，也是在這個房間里，這個時候，有一個人跟你做了同樣的事情，他給我煮面，喂給我吃，被我惹得像你一樣束手無措?！?/p>

　　韋大寶松了口氣，他終于明白王菲菲的反常行為了。韋大寶為她遞上紙巾。王菲菲擦干眼淚，說：“三個月前，我向他提出見我爸媽，半年后我們打算結(jié)婚。他是我這輩子交往過的唯一的男人，我對他付出了所有感情，可是那天晚上，他跟我說他要出國，可能是一年兩年或者以后就不回來了，他要跟我分手?！?/p>

　　王菲菲哭得梨花帶雨，韋大寶有點(diǎn)兒同情她了，她看起來那么美好，美好得讓人心動，可是美好背后，原來還有不為人知的悲傷一面。如果不是在她最脆弱的時候撞見，韋大寶這樣的男人，必然入不了王菲菲的法眼。就算街頭偶遇，她對他的態(tài)度，想必和她對韓律師的態(tài)度一般無二。

　　王菲菲說：“他走了之后，我忘不掉跟他在一起的那段往事，可是他卻音訊全無，他口口聲聲說他愛我，可又為什么要走得那么絕情，連個問候都不留給我。”

　　這么復(fù)雜的感情問題，韋大寶自然弄不清楚，他要是能解答王菲菲的問題，也不至于讀了四年女兒國大學(xué)，全班所有男生集體換過兩個以上女朋友他還是光棍一個。韋大寶看著王菲菲，王菲菲自言自語，她在問韋大寶答案，卻不等他回答，又繼續(xù)自說自話。韋大寶幾乎能斷定，她跟前男友分手后的很多個夜晚，肯定重復(fù)過許多遍這樣的問題。她自言自語，說給空氣聽，對著前男友的手機(jī)號流淚卻不敢撥過去，或者撥過去電話已經(jīng)停機(jī)，她一直想得到答案，卻沒人能給她答案。

　　根據(jù)韋大寶對任大炮的了解，像王菲菲這樣的女強(qiáng)人，閨密應(yīng)該很少，她們是男人眼中的風(fēng)景、女人眼里的釘子，想找個能說知心話的朋友是很難的事情。她們外表冷漠高傲，骨子里寂寞如水，卻從不在別人面前袒露心跡。

王菲菲今晚對他說這么多，一方面固然是被他韋大寶的一碗面觸到傷疤，還有一方面的原因，想必是韋大寶不在她的圈子內(nèi)，只是個夾在朋友與非朋友之間的人，這一點(diǎn)韋大寶很清楚。他有點(diǎn)兒木訥，卻不傻，這點(diǎn)兒事兒還是能看清楚的。

　　王菲菲哭著問韋大寶：“感情到底是什么？愛情是不是真的存在？你告訴我，我問我自己千萬遍，我總想不到答案?！?/p>

　　韋大寶糾結(jié)了，他的情史除了那個租來的女友孫嘉，可謂是一片空白，實(shí)在難以回答這樣的問題。他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這個——這——”

　　王菲菲說：“我一遍一遍告訴自己，愛情是存在的，只是我所托非人，愛上一個不值得我愛的人，不值得我交出所有感情的人。可是我知道我內(nèi)心的答案，我已經(jīng)徹底不信了，所以我變得越來越冷酷，冷得男人一見到我就害怕?！?/p>

　　韋大寶說：“你別這樣，你才失戀一次而已，我都失戀很多次了，還是對愛情充滿向往。對我來說，愛情就像是一種信念，像一根掛在牛鼻子前的蘿卜，牛吃不到，卻相信它在那里，它真的存在?！?/p>

　　王菲菲看著韋大寶，有點(diǎn)兒詫異。韋大寶說：“事實(shí)上是我一直暗戀別人，甚至連表白都不敢，直到人家找到男朋友，我就覺得自己失戀了，也會很痛苦。這樣的事情經(jīng)歷過無數(shù)次，我把每一次都當(dāng)成是一次戀愛與失戀的過程?！?/p>

　　王菲菲笑了：“你這人真有意思，你跟我身邊的男人完全不一樣，是完全不同的感覺。”

　　韋大寶沖王菲菲傻笑，除了這種方式，他不知道該做什么了。他看看手機(jī)，已經(jīng)晚上十二點(diǎn)半了，韋大寶可沒留宿陌生姑娘家的習(xí)慣，他不好意思地對王菲菲說：“那個，已經(jīng)不早了，我得回去了，我明天下班打車去你爸媽家，你別來接我了?！?/p>

　　王菲菲說：“太晚了，你別回去了，晚上住我家，住隔壁房間?！?/p>

　　韋大寶慌忙擺手，他向王菲菲道了別，幫她鎖好門就出了小區(qū)，打車回單位宿舍睡覺去了。

　　這個晚上，王菲菲又一宿沒睡。和李海濱分手后，她已經(jīng)不記得這是她熬過的多少個不眠之夜了，她睜著眼睛直到天明，看到窗外射進(jìn)來的白光才昏昏睡去。她手上拿著手機(jī)，翻到通訊錄那一頁，通訊錄里有個聯(lián)系人叫李海濱，那是個永遠(yuǎn)打不出去的電話，通話記錄上面有一排她打過的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