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多么可笑啊,
誤把海棠,識成了桐花……
三聲皇后的喪鐘總算驚醒了所有人,包括那個流連美色的皇帝。
他的那位發(fā)妻在三十二歲的時候便薨了……
他那天看著阿沈冰冷的軀體,握著她的手,想要把那個跟鐵一樣冷的手捂暖和,可那溫度自始至終都沒有讓那具尸體回復(fù)顏色,我看著那個靜靜躺著的人,仿佛往日種種都才剛剛發(fā)生一樣,她還剛剛?cè)グ涯莻€杏仁酥的渣子給擦掉了,還剛剛給我沏茶喝,還剛剛有了兩個孩子……
我不知道怎么去安慰李睦,這個我十多年的夫君。
我也不知道心里怎么了,堵的慌。
哎,這樣的人又為什么要現(xiàn)在來裝的一副深情呢,這個深情給誰看啊,給那個可憐的皇后嗎?
還是給這些女人……
看看這深情的帝王……
無比深情的帝王……
我真的替阿沈覺著可憐,她畢竟是他的發(fā)妻,可彌留之際他都還在別人的溫柔鄉(xiāng)里面輾轉(zhuǎn),還在和枕邊人說著私語,或許還在同她說著所謂的誓言。
這帝王,這男人,床笫上說的話哪能信呢?
林依還請皇上節(jié)哀。
林貴妃開口了,聲音沉穩(wěn),不急不躁。
林依皇上,前朝還等著您料理。
林貴妃再次開口,聲音里已經(jīng)有了些許的顫音。
似乎這個一開始被阿沈教訓(xùn)了下的小丫頭,已經(jīng)長大了,她好像已經(jīng)不是那個‘忘了蘇翠花她老爹是什么人’的傻丫頭。
也不是那個嬌聲說"妾可以再來一點嗎?"的那個貪吃的小良媛。
最終啊,我們都長成了阿沈的樣子,喜怒都不形于色,舉手投足都是端莊大氣。
我沒有開口說一句話,不是我不想勸那個我的夫君,我十多年的夫君,只是我不知如何開口,如何勸。
我好像已經(jīng)有許多年沒有和他說過話了……
如今想要開口,也不知道如何開口,說什么好,就連張嘴的勇氣都沒有了。
他那樣的動作,那樣小心翼翼,那樣的把一個人放在心上,又不知道牽動了我哪段回憶……
似乎,
似乎他以前也這樣抱過皇后,我看見他抱著皇后的時候那樣的小心,那樣的溫柔,溫柔的不像是君主,而是夫君,為何那時我會轉(zhuǎn)頭就走呢?
或許就是為了自己一點點可憐的自尊,可憐又卑微的一點點自尊……
他什么時候待我那樣好了?
我記得那年初見,他便是深情又多情,多情又濫情,我不明白嗎,我不清楚嗎,可我再清楚又怎么樣呢?
還是掉進(jìn)了這個男人的溫柔鄉(xiāng)啊。
那年他待我啊,到底是待我好,還是防著我,他防我防了一輩子啊!
一輩子!
如今他還要防著我嗎?
他的小太子妃已經(jīng)去了,還要防著我嗎?
那年他追出來,我當(dāng)他是為了我,那年他匆忙趕來,我也當(dāng)他為了我
可那天,他去的方向壓根就不是勤政殿
壓根就不是……
我那個可憐的孩兒,他要是知道是他爹爹害了他,他會怎么想呢?
被防的跟鐵桶一樣的桐花殿,怎么會混進(jìn)蘇家的人?
若不是……
若不是,
他是太子啊,太子啊,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哎,那個孩兒還沒有見見他的娘親呢,我那可憐的孩兒……
蘇家給的是見血封喉的毒藥,是鶴頂紅,是要要了我的性命的,可那藥怎的留了我一條性命?
這只能問那位太子了……
他會怎么說呢,你猜猜他會不會說是為了我?
為了我……
我就這樣被當(dāng)槍使了,這樣就成了他的棋子,說起來真是可笑呢,估計要不是我阿爺還在,他連我的命都不會留著。
那日我失了孩子,我失去我這輩子唯一一個孩子,他來瞧的,還是他的太子妃,我算什么呢,我究竟算什么?
他看到誰才覺著放心,是我嗎?
可能他也真真喜歡過我吧,我就靠著他那一點點喜歡,可以高興一天,數(shù)天,數(shù)月,數(shù)年,數(shù)十年。
他的一點點喜歡……
說起來,我又該羨慕誰呢?
羨慕我那個最初的少年時光,還是羨慕沈皇后的一生,還是羨慕淑妃替了我下半生的完滿?
我自己也說不清楚了。
那一盒桐花,我始終有些不明白了。他愛誰呢?
說起來,他誰都愛,又誰都不愛。
他最終還是把原本給我的那份喜歡給了淑妃,又把原先給太子妃的疼愛給了我,說起來這樣的奇怪三觀也不禁有些可笑呢,他為了淑妃的孩子讓她住進(jìn)了未央宮,可這又何嘗不是為了防著我呢,他這個時候還在防我呢。
我那年,是太子的小良娣呀,為了他我還特地去問東宮的丫鬟他喜歡吃什么呢。
說起來,要抓住男人的心就得先抓住他的胃。
可我哪個都沒有抓住,我是真的笨。
我阿娘就一直說我不如鄭三姑娘,可能跟阿爺與我阿娘取名字沒有好生取有關(guān)吧,你瞧瞧鄭三姑娘,人家小字如意,如意如意,她這一生真的如意,你在瞧瞧我,緣,可不就是一個緣字么,一個緣就把我這荒唐可笑的一生給定了。
緣起是錯,緣滅是錯。
樁樁件件都是錯啊,孽緣,孽緣吶!
我為什么要錯付了這一生的好時光啊,我最好的年華為什么要給這樣一個薄情的男人!
緣起緣落,就把我這個荒唐可憐的一輩子給箍在了一個框子里。
白日無緣,偏生歡喜。
這名字大概我阿爺阿娘也從未料想過起的這樣的應(yīng)景,這樣的應(yīng)景……
為何我阿爺與阿娘會有那樣和美的一生,為何我會有這樣可憐的一生。
其實誰不可憐呢?
又不只是我一個人,只是如今只有我一個人在長吁短嘆罷了。
皇帝在那里呆了很長一段時間,我們讓他和阿沈度過了最后一段沒有人打擾的時光。
昭蕓和晟兒那天看著他們母親的棺槨,只是拿著我的衣角問
昭蕓阿娘是不是睡著了呀?她怎么一直睡著啊
我聽到這樣一句戲言,竟然怔怔的掉了一滴淚。
或許我不該告訴他們,他們母后的安穩(wěn)一生興許是假的。
我在阿沈離世的第十四天后,再一次見到了李睦,這個我錯愛了十多年的風(fēng)流男人。
白緣你給我留著的是鴆酒還是白綾?
我沒再看他,只是默默的呆坐著。
李睦十多年了,你還是這樣
他緩緩開口,聲音里有了許多的滄桑
白緣妾還是那個蠢才,只是心境不同罷了。
李睦罷了,罷了……
他就這樣喃喃了許久,我們相望一眼的時候,隱約間,還是有些心疼。
原來過了這么久還是會疼的呢,我因為心不會疼了。
他最后還是留了我一條性命,讓我看完了這一出戲。
國母早亡,一些命婦也進(jìn)宮了,大多都是悼念這位十五歲嫁進(jìn)東宮,這十八歲就母儀天下的沈皇后。在許多命婦里,我從那里面看到了鄭三姑娘,哦,不對是忠遠(yuǎn)侯夫人。
她的郎君是忠遠(yuǎn)侯顧言軒,是個鐵骨錚錚的好兒郎!
我好生羨慕她呢,從小就羨慕。
那日她見我的時候,很恭敬的給我行了個禮。
鄭如意妾拜見德妃娘娘。
她微微一俯身我便讓人將她攙住,讓她不必多禮。
白緣說起來,我與忠遠(yuǎn)侯夫人大抵有十多年未見了啊。
鄭如意是啊,十多年了。
白緣哎,你瞧瞧,你還是這樣好,我……我也不知道怎么說你了呢。
鄭如意妾見娘娘這樣好也是覺著歡喜。
白緣罷了,哎,你家郎君好么?
鄭如意他啊……待我很好。
說起夫君,她的臉上竟有了些少年時候才有著的神色。
鄭如意那就好……
白緣我乏了,先回宮歇著了。
鄭如意妾,恭送娘娘。
遠(yuǎn)遠(yuǎn)的,我瞧見在身后的她,不知為什么,我心里總歸是羨慕的,羨慕她有這樣的一個好夫君。
林貴妃這時候攜著蘇賢妃來了。
我們好像還是在潛邸時候的老樣子,只是,少了個人……
白緣說起來,我們認(rèn)識了許多年了吧。
蘇翠花是啊,那時候我還做了許多荒唐事。
林依罷了,罷了,如今計較這些做什么。隨風(fēng)過去也就算了……
我們這一生也就算了,也就這樣折在了這個波云詭譎的牢籠了。
林貴妃坐著的時候問我有酥酪沒有,我抬頭的時候,眼睛一片濕潤。
白緣有的,有的。
我顧不上擦眼淚,只是這樣回答。
這樣的好時光我似乎從前也擁有過……
說起來,我們也都是這深宮里的老人了。
那位慎昭儀這一年也有了身孕,她被晉封了淑妃,被賜居了甘露殿。
我匆匆見過那位徐淑妃,她是宮女出生,卻偏偏有著一些嬌養(yǎng)出來的貴氣,興許這樣一個姑娘也是家里的心頭寶吧,為什么又來了這個深宮呢?
我本以為她會活下來,可惜事與愿違啊,如若不是這一抹鮮亮的血,我都忘了這個后宮是會吃人的。
這年的冬天,那個女子沒能熬過去,生生的被折了性命,皇帝沒有什么喜悲,或許他只是失去了一個玩意兒,而不是一個枕邊人,
伴君如伴虎??!
一個嬌艷鮮活的生命又沒了,
我似乎又有些慶幸,我還有一條命茍延殘喘,可我寧可下了這黃泉路,死生都再不見這個害了我一輩子的男人!
"李睦啊,下輩子,我不要嫁你
我白家的女兒,嫁誰不是嫁
我就是嫁給匹夫一生困頓
也不愿進(jìn)這個宮殿囚籠富貴容華"
我始終,還是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