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弗羅里達州,唐人街。
徐景瑞貼著紅磚墻快步走著,他低頭看表,已是晚上十點,偌大的街道上除了他外再無行人。
這里的唐人街居民一半以上是年過半百的老人,都習(xí)慣早早休息,而年輕人們則更喜歡將時間花在網(wǎng)絡(luò)社交和游戲上,所以此時的唐人街格外安靜。
徐景瑞走進一棟相對于周邊古風(fēng)建筑來說更為現(xiàn)代化的大樓,鎖上大門。終于可以結(jié)束了吧。他長出一口氣,如釋重負地笑了笑,走進電梯,按下去頂樓的按鍵。隨著電梯門緩緩關(guān)上,陳年往事涌上他的心頭。
二十幾年前,徐景瑞還只是廣東的一個小職員,過著日復(fù)一日的平凡生活。當(dāng)時他為了自身的安全,加入了一個規(guī)模不小的幫派,雖是最低級的馬仔,但日子過的還算安穩(wěn),那時的他就打算這么平平淡淡地混日子,過完這一生。
生活總是不盡人意的,在有望升職加薪時,公司倒閉,他不幸下崗。徐景瑞從此變?yōu)闊o業(yè)游民,他考慮了一番,干脆直接將混黑幫當(dāng)做主業(yè)……
俗話說得好,沖的怕愣的,愣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不惹窮得亂碰的。徐景瑞父母雙亡也沒有愛人,丟了工作后窮的叮當(dāng)響,加上年輕人敢打敢拼,很快便得到廳主的賞識,被調(diào)到美國發(fā)展。
三十五歲時,徐景瑞已經(jīng)在美國各華人幫派間立下赫赫威名,討債算賬清理門戶樣樣雷厲風(fēng)行。四十歲他順利坐上分部廳主之位,道上的人都叫他“瑞哥”,可謂是深得人心。
順帶一提,徐景瑞那時短暫回國一次,還通過人蛇船帶回一女孩作為養(yǎng)女。
人的年紀(jì)越大,就越?jīng)]有年輕時的那份激情。徐景瑞累了,深知自己仇家眾多,兩年前他便萌生退意,無奈本部不批準(zhǔn)。而今天,他終于可以金盆洗手了。
想到這,他不禁微笑。今晚過后,他便會帶那女孩回國,回到闊別二十余年的故土上過完剩下的日子……安寧的日子。
電梯門打開,他走了出來,環(huán)視四周,長嘆一口氣。徐景瑞想起當(dāng)年初到美國,自己站在這斗志昂揚,決心闖出一片天,他做到了。這間屋子里充滿著回憶,似乎從未改變過什么。
從柜子里抽出一瓶酒,倒?jié)M一杯小口啜飲著,徐景瑞站在窗前,呆呆地看著天空中的皎月。想到要回中國,他的心中不免有種難以名狀之感。家鄉(xiāng)變得如何了?朋友都還在嗎?一切都是未知數(shù)。
“想家了?”一個聲音突兀地響起,。徐景瑞猛地回頭,一個男子從沙發(fā)上站起,一臉微笑地看著他。
“瑞哥好啊?!蹦腥苏f。
徐景瑞冷汗直冒,人一老果然沒那么警覺了,加上男子從他進來起一點聲音都沒發(fā)出,更不易察覺。他微微下蹲,右手迅速向左腰摸去,卻摸空了——那里本該有把上了膛的伯萊塔手槍,但自從他當(dāng)上廳主后就有專人保護,這個習(xí)慣便慢慢消失了。
“不必緊張,我只是在做我該做的事罷了。”男子右手在腰間摸索著什么,徐景瑞警惕地看著他。他或許會拿出紙筆請他簽名……又或許會掏出一把槍朝他開火。當(dāng)然,他更相信后一種可能。
“抽嗎?”出乎意料的是,男子只摸出一盒雪茄,他先自己點上一根,然后遞給徐景瑞,“上好的Cohiba。”
“……不了?!毙炀叭饠[了擺手,說:“老早就戒了?!?/p>
“變得挺多嘛瑞哥,看來檔案也不全是準(zhǔn)確的?!蹦凶勇燥@驚訝,收回雪茄。
“人老了,這種東西不想去碰,傷身。后生仔你叫什么名字?”
“陳霜。”
“陳霜啊……好名字?!毙炀叭饑@了口氣,“來送我上路的?”
“算是吧?!标愃p輕吐出一口白煙,“瑞哥你也要知道,干這行不會有好下場的。”
“可我剛剛打算金盆洗手?!毙炀叭鹞⑽⒌皖^,語氣里盡是無奈。
陳霜聳了聳肩:“那只能說抱歉了?!?/p>
兩人沉默了一會,徐景瑞喝了一口酒:“呼……還真是從哪開始,從哪結(jié)束啊?!?/p>
陳霜沒有說話,只是輕輕地將煙吐出,靜靜地看著他。
徐景瑞長嘆,望向窗外的星空喃喃道:“那時……好像也是這么晴朗的夜空啊。”
“可以開始了嗎?”陳霜微笑。
“嗯……等等。”徐景瑞似乎想起了什么,轉(zhuǎn)頭看向陳霜:“后生仔,能托你件事嗎?”
“嗯?”陳霜一愣。
“替我照顧我的養(yǎng)女,帶她回國?!毙炀叭鹫f道。
“為何我要幫你?”陳霜皺眉,道:“為何你就認(rèn)定,我會幫你?”
徐景瑞盯著陳霜的眼睛,目光突然變得冷厲起來:“那你為何認(rèn)定,我會輕易被你所殺?”盡管已經(jīng)年過半百,但此時他的目光仍舊像一匹老狼。
“啊……”陳霜聳了聳肩,說:“瑞哥,沒必要再裝了吧……也不是第一天出來混的了。”他右手一轉(zhuǎn),一把漆黑如墨的刀出現(xiàn)在掌心。但他并沒有動手,仍只是靜靜地看著徐景瑞。
“……好吧?!苯┏至艘粫炀叭鹚砷_了緊握的拳頭,他的掌心早已被汗水浸透。“我……求你了。”他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敵不過陳霜,只是強裝鎮(zhèn)定,試圖假裝強勢來交換籌碼……
只不過這是非平等博弈。
“嗯……”出乎他的資料,陳霜并沒有置之不理,反倒偏頭思索了片刻?!昂?,我答應(yīng)你?!彼f。
“……謝謝?!毙炀叭鸾忾_領(lǐng)口的紐扣,一把將脖子上的項鏈扯下丟給陳霜,說:“拿著它去吧。”
陳霜抓過項鏈,嘆了口氣,問道:“那,再見了……徐景瑞?!?/p>
徐景瑞笑笑,仰頭喝酒。
刀光閃過。
尸體倒地,酒杯被摔碎,晶瑩的酒液灑滿一地。
陳霜輕嘆,他走到窗邊,望著徐景瑞望過的夜空,靜靜地吐著煙圈。半晌,他將煙嘴扔在身后,墻角所傾倒的汽油瞬間燃起,木地板發(fā)出爆響。
陳霜翻出窗外一躍而下,漆黑的羽翼在身后展開……
如同墮神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