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吞還是找上了阿赤。
果真如赤舌所說。此時阿赤正靠在船舷上,手里握著一個小小的風(fēng)箏線軸,盯著海天交界的地方,眼里蒙著一層薄霧。
“怎么,喜歡在船上放風(fēng)箏?”酒吞走進(jìn)一看,才發(fā)覺線軸上纏的只是一截斷線。孤零零的線頭在風(fēng)中搖擺,甚是可憐。
“不、不……”阿赤慌忙把手背到身后,像是被人發(fā)現(xiàn)了天大的秘密,甚至不敢抬眼看酒吞。
酒吞本來只想隨口問問,但阿赤慌張的樣子使他起了疑?!霸趺椿厥??給本大爺說清楚!”
酒吞雖生的英俊,發(fā)起狠來還是面露兇光。阿赤只得四下環(huán)顧了一眼,說,“你不要說出去……這是我妹妹阿青的遺物……”
酒吞一時語塞,阿赤倒是繼續(xù)看著海面,像講故事一樣講了下去:
“帶女人上船是不吉利的,更何況是她的遺物……但走到哪我都會帶著她的……
“她叫阿青,是全天下最可愛的女孩子,是這骯臟的世界中唯一的光。她最喜歡放風(fēng)箏,她放風(fēng)箏時哼過的歌,我現(xiàn)在都記得。
“我不是個好哥哥。我為什么不和她一起去海灘?如果我和她在一起,我拼上性命也不會叫她讓那群怪物奪走!當(dāng)我趕到海邊時,她最喜歡的這只風(fēng)箏已經(jīng)被撕壞了,上面還沾著她的血。后來,我又把她補好了。”阿赤的語氣波瀾不驚,就好像是漫不經(jīng)心地從時光中撈出了一個老故事。
“那……風(fēng)箏呢?”酒吞覺得自己做了人生中第二后悔的事,第一是登上了這條船。
“那天晚上刮起了猛烈的風(fēng),我把風(fēng)箏線全部放了出來。她拼命地拽著線軸,想要隨風(fēng)而去。最后我割斷了風(fēng)箏線,讓她飛走了。
“她一直沒有停下,向著海的彼端飛去了。我就把線軸帶在身上,從那以后我就向往著出海。我跟過好幾條商船,還認(rèn)識了阿綠和阿黃,但他們總是回到陸地上。我想上一條永不回還的船,追隨著她的方向。那幫人找上我們時我就知道他們不是什么好鳥,還問我怕不怕死。我當(dāng)然不怕了,我早就不怕死了……
“我也不知道我們要去哪里,但我想,我會找到她的……”
酒吞突然渾身一個激靈:是啊,這艘船到底開向哪?這么多天了,他沒見到遠(yuǎn)方有小島或陸地。船上的物資已經(jīng)下去一半了,他們至少要找個島嶼補充淡水才行。
酒吞從剛碰著海水就知道,沒有航向的船,是極其危險的。
陰陽號渾身都散發(fā)著危險的氣息,似乎在提醒著眾人:別忘了她是黑晴明的船!
好像老天爺也故意做對一樣,是夜便天氣驟變??耧L(fēng)裹挾著烏云吞噬了滿天的星子,暴雨劈頭蓋臉地砸下,像是要把整條船都擊沉到海里去。這種惡劣的環(huán)境下黑晴明依舊沒有露面。陰陽號在怒吼的海浪中搖晃得越來越厲害,荒川卻依舊泰然自若地掌著舵,仿佛這每一朵浪花都不過是他股掌之間的玩物罷了。“收帆。”
一番掙扎后,只有酒吞成功爬上了桅桿,制服了一片狂暴的帆布。他沿著纜繩滑下來,在顛簸的甲板上勉強維持住了平衡,搖搖晃晃地朝荒川走去。
荒川筆挺地站在船頭,這巨浪絲毫不能影響到他。酒吞沖上去一把揪住了他的領(lǐng)子,吼道:“告訴本大爺,你他媽的要把船開到哪去?”
酒吞的這一聲吼比炸雷更震耳,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兒,驚愕地看著他們的二副和大副。耳畔,只有風(fēng)聲和濤聲。
荒川也不惱,掃了一眼眾人。伴隨著輕微的“吱呀”一聲,他神色突然變了,微微低了低頭:“您好,船長。”
酒吞順勢望去,果然黑晴明從船長室走了出來。顯然剛剛發(fā)生的他都聽到了。他用扇子敲了敲掌心,說:“聽好了,你們這群懦夫!
“我們的航向——是羅生灣?!彼穆曇舨淮?,卻沒有消散在風(fēng)中,而是如幽靈般鉆進(jìn)了每個人的耳朵。
羅生灣……每個水手剛一出海就被告知的禁地。
有人遠(yuǎn)遠(yuǎn)地從望遠(yuǎn)鏡里望見過,那其實是一片極美的海灣??蛇@世道上的規(guī)律是,往往越美麗的就越危險,正如這片海灣養(yǎng)育出的生物一樣。
羅生灣——人魚的棲息地。
貌若天仙,歌如天籟。美得不似人間之物,能讓你忘記了他們有多致命。許多水手都在歌聲中迷失了自我,葬身在了冰冷的海底。
世間對這種神秘的生物知之甚少,也沒有人真的去研究他們。絕大多數(shù)人,都夢想著能捕獲一條。而近些年,人魚的活動范圍似乎擴大了,世界各地都出現(xiàn)了船只遭到他們襲擊的事件。人魚肉能使人長生不老的傳言,令哪怕一片魚鱗也能在黑市上炒出天價。當(dāng)然,沒有一塊肉是真的。可能從來就沒有人捕到過人魚,也可能有人捕到,并獨吞了。但從沒有人見過長生不老的人,甚至吃了人魚肉是獲得永生還是被詛咒而死,都是一個謎。
“喀拉——”一道閃電刺破天空,照亮了陰陽號的甲板,也照亮了阿赤扭曲的臉。他的咆哮聲借著狂風(fēng),回蕩在每一朵浪花之上:
“人魚——是那群怪物殺死了阿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