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茨）夢醒時分

酒吞睡醒后揉了揉硬得發(fā)痛的太陽穴，煩躁，倍感煩躁，又是這該死的悵然若失的感覺，無跡可尋的失落籠罩著酒吞。

夢里，他在上班的地鐵上看到了一個男人的側(cè)影，奪目的紅發(fā)自然得看起來像是天生的一般，他正低著頭和身邊嬌小玲瓏的女人說話，女人被他逗得咯吱咯吱笑起來。太遠了，離得太遠了，酒吞穿不過擁擠的人群，任憑他怎么努力地往前移動，都會被熙攘的人群攔截在原地，地鐵一站一站地停下，放下一群人，又搭載另一群人。他始終沒有下車，同行的那位女人已經(jīng)在前幾站離開了，他依靠著車廂站著，似乎是因為疲憊，閉上了帶著倦意的眼睛。酒吞突然想到，這趟已經(jīng)是末班車了，心里默默祈禱著，再過四站就好，再過四站，就是高峰站，等人下得差不多了，他就可以順利地走到他身邊搭話。想結(jié)識他的愿望在夢里是如此得強烈，強烈到酒吞甚至想敲一敲自己挪不動的雙腿，最可怕的事發(fā)生了，紅發(fā)男人聽到報站，慌亂地睜開了眼睛，大概是不小心睡了過去，茫然地看了看對面候車區(qū)旁的站臺標識，正巧是高峰站的前一站，他撥開擁擠的人群沖了出去。

“喂！”酒吞大喊起來，意外地發(fā)現(xiàn)嗓子像被堵住了，他的聲音都被藏在了喉嚨里，半個音節(jié)都沒能發(fā)出來。

夢突然醒了。

總是這樣，最近的夢，沒頭沒尾，卻總會出現(xiàn)一個這樣的男人，雖然他們的容貌身份完全不同，可夢總是告訴酒吞：

這·就·是·一·個·人。

眾所周知，這是夢境的力量，夢總是這樣，它會讓你把白色當成黃色，把水當成牛奶，在夢里裸奔從不覺得羞恥，夢里夢到愛人的臉，也永遠不是他現(xiàn)實的模樣，不是嗎？

第二天的夢變得更夸張了。

白發(fā)蒼蒼的酒吞躺在陽臺的搖椅上曬太陽，他的人生已經(jīng)度過了很長的一段，從臉上的皺紋也能判斷出來他的生命已接近尾聲，就是那天，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后，瞇著眼睛的酒吞正享受著這份獨屬于他這個年紀的人才會有的孤獨、靜謐與慵懶。有個年輕人對他微笑，就站在他們樓下，他家的房屋是一戶獨立的花園小洋房，透過大理石圍欄，他看到了那個人影，與他不同，那人是那樣的年輕和青春，渾身閃著耀眼奪目的光芒，酒吞頭腦迷糊，連走正門也忘記了，鬼使神差地踩著搖椅的扶手，從圍欄上跳了下去。

除了把腿摔了個骨折，再大的意外便沒有了，對于一個年邁的老人來說，從二層樓跳下來，居然只摔了個骨折，幾乎可以稱得上是毫發(fā)無損了。

躺在病床上，聽著老伴絮絮叨叨，酒吞感到這樣的人生實在是太可怕了，老伴的聲音，面容，身份，一切一切都讓他陌生，空間陡然扭曲起來，無休止地旋轉(zhuǎn)，酒吞像是被投放在了另一個空間、次元、世界線，隨便哪個，不知道該怎么形容。

但這一切都讓酒吞明白：

這·不·是·他·原·本·的·人·生。

很普通的夢境，每一個夢境都很普通，只是夢醒后覺得心悸、失落和恐懼，為了一個在夢中看不清面貌的毫·不·相·關(guān)·的·人。太邪門了，酒吞決定去買點安眠藥，不管怎么說，不能再放縱這些夢境繼續(xù)吞噬他的生活。

好不容易從醫(yī)生那里得來的安眠藥也作戰(zhàn)失效了，又是夢，又是那個該死的男人，那個看的著摸不到觸碰不到甚至連一句話也說不上的男人。

哦，不對，這次命運之神終于肯施舍他，他們見面了，在一個酒吧里，面對面坐著，喝起了各自面前透明玻璃杯里顏色誘人的液體，哦，感謝上帝，他們相談甚歡，男人果然很可愛，他笑起來，兩側(cè)有酒窩，還有調(diào)皮的虎牙，酒吞甚至快要按捺不住撫摸對方的欲望，想用拇指蹂躪他在酒精作用下變得艷紅的眼角，想親吻他。

“茨木，我們該回家了。”一個不速之客出現(xiàn)，打斷了酒吞所有的遐想。

“抱歉，我男朋友來接我，先走一步。”叫茨木的男人羞澀地笑了笑，起身與那個不速之客相攜著走遠了。

那夜，酒吞在夢中的酒吧里買醉了，他已經(jīng)知道自己在做夢，并且可以控制夢境的開始與結(jié)束，掌握這個開關(guān)也并不是多么令人自豪的事。

畢竟，他無法控制夢境的內(nèi)容。

豆大的雨滴順著未關(guān)上的窗戶飛進來，落在酒吞的臉頰上，裸露在被子外的皮膚上，這場聲勢浩大的雨喚醒了夢中的酒吞，渾身上下痛得像快要散架，但酒吞還是掙扎著從睡夢中醒了過來。

“嘖，下雨了嗎，還真是適合分離的天氣?！弊旖浅冻鲆粋€自嘲的弧度，起床把家里的窗戶關(guān)好，粗壯的雨柱澆在窗戶上，外面的世界完全模糊了，酒吞穿著黑色緊身背心，就著黑暗坐在客廳里抽煙，煙霧遮蓋了他的表情。

如果他現(xiàn)在敢對任何一個人，不管是大天狗，青行燈，還是別的誰，說他在夢里夢完了他和茨木的一生，而從頭到尾，他們彼此誰都沒遇到過誰，恐怕他們會像看神經(jīng)病一樣看他。

命運之神還真是諷刺，前一秒要和他分手的對象，后一秒他卻足足夢了這人一個世紀，是該說他有病還是抖M？不過夢境也未免過于離譜了點，酒吞把煙頭按滅在蠟燭杯里，又點燃了新的一根。說起來這蠟燭杯也是和茨木一起買的，他就喜歡搞這些小玩意，家里的布置全憑他的喜好，本來是做蠟燭杯的，卻被他拿來做了煙灰缸，每天早上做完手沖咖啡，他都會把咖啡渣倒進來，一成不變的生活習(xí)慣，毫無新意的每一天，酒吞窩在沙發(fā)里吞云吐霧，腦海里全都是與茨木相處的細枝末節(jié)。

有什么好回憶的？明明已經(jīng)厭倦得要死，彼此都無法再忍耐彼此，愛情度過最初的盲目與熱烈階段，便迎來了倦怠疲軟。

夢里那股悵然若失的感覺被具體化了，他明白這是什么樣的情緒，是難過。

失去難以割舍的寶貝的那種難過。

可是不知道為什么會這么難過。

不同世界的人，硬是要擰巴著拴在一起，古人不是說，強扭的瓜不甜嗎？

沒有人看好他們的愛情，茨木天真、單純、真誠、直白、坦率，酒吞優(yōu)秀、高傲、目空一切、冷漠、毫無人性。

酒吞把茨木所有的優(yōu)點簡化成一個屬性：白癡。

有時候酒吞覺得很難想象，茨木居然是國內(nèi)的當紅青年作家，整天圍著自己嘰嘰喳喳轉(zhuǎn)的男人，和那個在書中運籌帷幄的男人，真的是一個人嗎？不幸的是，酒吞親眼見過茨木碼字，而且不止一次，對這件事的真實性自然無從挑剔。

這家伙為什么選擇和自己在一起，為什么要追隨、崇拜一個郁郁不得志的失敗者，酒吞不明白。酒吞雖然心高氣傲，然而不被世人認可也是不爭的事實，且不說銷量，他的書能出版的就沒幾本，可是，當茨木知道酒吞就是自己一直深深迷戀的小說家的時候，別提他有多狂喜了。偶爾酒吞也會疑惑，茨木愛的到底是他的人，還是他的思想，還記得他當時問到茨木這個傻問題的時候，那個傻瓜更傻的回答。

“我因為愛你，所以愛你身上所有的一切，這有什么不對嗎？只能說這個身份疊加了我對你的愛，但并不影響我愛你本身?！?/p>

太過直白，太過真誠，太過坦率，的確，這就是茨木一貫的作風(fēng)，酒吞被他堵得啞口無言。

自從和酒吞同居，家里的大小活茨木全權(quán)包攬，從里到外都能拾掇得一絲不茍，永遠那么滿懷熱情，不論是對生活，還是對酒吞。看著這個發(fā)光發(fā)熱的家伙，像不會熄滅的太陽一樣不知疲倦地轉(zhuǎn)動，有那么幾個瞬間，酒吞心里的惡魔會從角落里爬出來，一遍一遍地用聲音對酒吞的思想洗腦。

“毀了他吧，毀了他?！?/p>

多么誘人的蠱惑。

又一次被編輯社退稿后，回來看到茨木一如既往地傻笑圍著他轉(zhuǎn)悠，穿著印了酒葫蘆的圍裙，還要拿自己新做好的美食來邀功，酒吞心頭無名怒火燒起。

“夠了！”酒吞沖著一臉幸福的茨木大吼起來。

LOF太敏感了 點我吧

罕見的袒露脆弱的時刻。

茨木回答他的是一個無言的擁抱。

“茨木，對不起……”

酒吞的臉頰緊挨著茨木的臉，溫?zé)岬囊后w在兩人相貼的皮膚之間流動著，茨木伸出舌尖舔了舔，是咸的，他想，這場雨可真奇怪。

雨勢逐漸變小，黑夜終將過去，黎明也會漸漸來臨，沒有人會知道，這個小巷里曾經(jīng)有兩個人，完成了怎樣一場驚心動魄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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