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金子萱又打扮的無可挑剔的來到了張琉府上，當(dāng)真送來了一副出自自己父親之手的山水畫。

張琉看不出畫的好壞來，只覺得那裱畫的畫框很精致，應(yīng)該值不少錢。當(dāng)然，這話是不能當(dāng)著金子萱的面說出口的。

在金子萱面前，他贊美了一番金次長的畫技，又留金子萱吃了一頓晚飯。同時也做出許諾，改日去金家拜訪一番，感謝金次長的贈畫。

次日張琉正躺在沙發(fā)上打瞌睡，小劉卻過來擾了他的清夢。

小劉說，段將軍來了電話，說是今晚請張琉過去吃晚飯。

既然段將軍開口請了，他沒有不去赴宴的道理。

扶著小劉站起身來，張琉沖了個澡，天氣已經(jīng)開始轉(zhuǎn)涼，他換上了一身薄呢子西裝，又扣上了一頂時興的西裝料禮帽。

仔細(xì)照著鏡子審視了自己，感覺自己已經(jīng)有了體面的人模樣后，他指揮小劉開車把自己送到了段將軍府上。

段將軍很熱情的招待了張琉，一番寒暄后，二人在長餐桌上坐定了，段將軍盯著張琉倚靠在桌邊的手杖問道：“你這腿…快好了吧？”

張琉以為他是懷疑自己會就此瘸了不能再上戰(zhàn)場，連忙答道：“不礙事，本來也沒傷到骨頭，快長好了；這手杖我瞧著做的精致，沒事就總愛拎著?！?/p>

段將軍點點頭：“沒事就好，槍傷還是在家養(yǎng)著少走動的好…我本來不該叫你往我這里跑的，不過我今天確實有事和你談?！?/p>

“將軍有事盡管講就是了?！?/p>

段將軍摸著下巴，像在撫摸著那并不存在的胡須似的：“金次長你知道吧？唔…那個老頭拿著勁想當(dāng)金部長呢，他想借我的一把力，把現(xiàn)在的部長趕下去。他知道你是我一手提拔起來的人，我不知道你和他家的三小姐是怎么認(rèn)識的…你們是在戀愛？”

張琉一愣，隨即磕磕巴巴的說道：“不是…是那一次…我初到北平時，您在香山請客，是在舞會上認(rèn)識的?！?/p>

段將軍向前伸手，把半截香煙摁熄在了餐桌上的煙灰缸里：“你不用和我不好意思，年輕人嘛…自由戀愛沒什么，這很好…”頓了頓，他又說道：“老金呢，反正是知道了他家三小姐對你的意思。借著這點意思，他今兒上午找上了我，想把他這個閨女許給你；這樣他就算和我結(jié)成一派了。他當(dāng)了北平部長，對我當(dāng)然是有好處，他會在政界使力氣，把我抬上北平民政長的位置…當(dāng)然了，你沒跟過旁人，是我一手帶上來的；我一定不會虧待了你。一旦這事成了，我讓你兼任河北幫辦，怎么樣？”

張琉猶豫著不知怎么開口，理智上這件事情百利而無一害。但情感上，他總覺得自己不該草草娶妻，更不該為了仕途去結(jié)婚。

他年少時看慣了張司令和夫人舉案齊眉，他總覺得那才是婚姻的模樣——盡管司令有那么多兵，有那么大的權(quán)勢，但他一輩子只娶過一次妻，只有一位夫人。

而他和金家的三小姐，只見過幾次面，絕對談不上兩情相悅。

段將軍看張琉像個待嫁的黃花大閨女似的猶猶豫豫的，不禁就皺起了眉頭：“那三小姐我也是見過的，長得標(biāo)標(biāo)致致的；我家里那個老七，比她還小一歲，我看著還沒她水靈！又不是讓你娶個臉上長麻子的寡婦老娘們兒，你他媽的有什么可為難的？”

“將軍，我沒有說金三小姐不好的意思，只是…”

段將軍擺擺手做語重心長狀：“真不喜歡的話，你年紀(jì)輕輕的，以后納妾的機會多得是；她一個小娘們兒敢說你什么？還是說，你怕老金說什么？這你放心就是了，那個老東西自己成天又畫畫又寫字的裝文人，其實比誰都能騷！他自己的姨太太多得是，這還不算外頭小公館里養(yǎng)著的，你不用擔(dān)心那個……”

聽到這，張琉就知道自己是不能再反駁了；段將軍把話說到了這個份兒上，自己再說一個“不”字，就是不給面子，就是不識抬舉了。

這一晚，張琉陪段將軍連吃帶喝到半夜，同時又嘀嘀咕咕的商量了許多大事。

頂著月光出了段將軍的家門后，張琉知道自己的婚姻大事，這就算定下來了。

而他，也將在明天，按著段將軍的指示；帶上些精致的禮品去金次長府上，借著金子萱送來的那幅山水畫的名義，讓金次長他老人家看看自己這個準(zhǔn)女婿。

平心而論，金子萱不壞，真不壞。

旁人都說她是個美人，張琉盡管沒看出來她多么傾國傾城——也可能是他根本沒仔細(xì)看過的緣故。但他也從來沒有感到的金子萱哪里丑陋粗鄙了，娶這樣一位夫人，家世好，模樣好，教養(yǎng)好；岳父還能在仕途上助自己一把力。

這就已經(jīng)很好了，是一般人沒有的運氣。

但他還是微微的有一點失落，這一點失落來自于，他不愛那個處處都好的金三小姐。

帶著一身酒氣回到了家，院子里安安靜靜的。夜深了，除了值班的警衛(wèi)，連看門的大狗都睡了，張琉讓哈欠連天的小劉也去休息，他獨自坐到了客廳的沙發(fā)上。

屋里很黑，他沒有開燈，在一片漆黑里他開了口，對著前方的空氣說道：“司令啊…我要結(jié)婚了，不出差錯的話，我也要當(dāng)上河北的幫辦了…河北，好，很好的地方；一片華北的好土地…過了河北，再往下一步就是天津了。小六有出息了，您高不高興？”

客廳里一片寂靜，沒有人回答他的話。

他自顧自的說下去：“我高興?？墒恰乙灿悬c不甘心，以后我得對金小姐好一點，只能是好一點——我沒辦法像您愛夫人那樣愛她，不對，我根本不愛她…我是個騙子，拿一個女人向上爬，這不好，也不對。但是…您也知道，有些事…我說不清…”

最后，他嘆了一口氣，拖著沒好全的左腿上樓了。

他知道，這些話只能在深夜說，只能在酒后說，只能對著那個在他不到二十歲時就病逝了的故人說。

因為情緒這東西其實很多余，要思考，只要理智就夠了；趨利避害，是人的天性。傷春悲秋，長吁短嘆，不是男子漢的行為做派。

現(xiàn)在他要去睡了，很快就會天亮；天亮了，又會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