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子萱最近時常有些恍惚，她總覺得自己的婚姻，似乎和她想的不太一樣。

這幾天她正張羅著把后院的小花園修繕一下，她向來是向往浪漫的人；她想把那些說不上名的灌木叢拔了，改種一花圃玫瑰花——顏色嘛，自然是要大紅的，鮮艷，熱情似火，正和此時的盛夏相配?？勺约艺煞虿⒉焕斫馑牧_曼蒂克，反倒叫她不要總在那太陽地里站著監(jiān)工；說曬久了興許要中暑，收拾花園可以等秋天再說。

這話她也不能反駁，因為丈夫是在關心自己。

此時她打著一把小洋傘站在后院，看工人一點一點的壘新花圃。

小劉走了過來，告訴她說張琉出門去了，晚飯應該是不回來吃了的。

她笑了笑沒說什么。

小劉說完就轉身走了，心想太太估計是有點不高興了，畢竟張琉自從打天津回來，連著四五天，一天都沒有留在家里陪太太吃過飯。

但小劉作為張琉的貼身勤務兵有時還兼職司機，可以百分百保證張琉并沒有去外面鬼混；他的確是很忙，整個人像陀螺似的團團轉。

小劉不知道自己前腳一走，金子萱后腳連笑都不笑了。?

她沒有不高興，她只是心情不好——為什么心情不好？

因為覺得張琉對她過于冷淡了，但他又的確是在干正事，她沒辦法抱怨，只能憋著。

最近幾天張琉回來的晚，說怕吵醒了她，就在客房睡了。

前幾天他在天津，再往前的兩個月他在河北打仗；自然都不能和她睡不到一張床上去。

他們這對新婚夫婦同床共枕的日子，她用一只手剛好數的過來——新婚的那三天，以及他剛從河北回北平的那兩天。

而這區(qū)區(qū)五天里，張琉只有在洞房花燭夜那一晚履行任務似的碰過她。

那晚她雖然羞澀，但并沒有羞到失了神志；她沒有發(fā)現丈夫有任何隱疾，他是個絕對正常且健康的男人。他仿佛是天生的不好色，對床帷之事的渴望還沒有在書房處理察哈爾發(fā)來的公務大。

金子萱也懷疑過他是不是在外面有什么相好，她知道小劉是從小跟著張琉的人，一定會維護他；所以她安排了一位新司機，并在張琉要出門時故意指使小劉去做這做那，好讓新司機開車。

然而司機帶回的消息令她很沮喪——不是為了丈夫沒有去會見情人或是逛窯子而沮喪。而是對她自己沮喪，結婚才多久，她就成了成天沒事就懷疑跟蹤丈夫的女人了。

這一夜，張琉果然又是半夜時分才回來。

次日上午，張琉在書房批公文，金子萱在樓下百無聊賴的，便把家里的王管家叫了來，聽他匯報過去一年的收入支出。

聽的時候，她慈眉善目的微笑著，端然坐在首席的太師椅上。

王管家攥著一條手帕坐在下首，想要擦擦汗，但是又不大敢，他知道自己那話里有些漏洞，但是一時間實在沒法做假賬，只能實話實說的聽天由命。?

等他匯報完畢了，金子萱一點動怒的意思都沒有，依然是和顏悅色的。

不批評他，反倒是向他道辛苦，又說：“這些瑣碎小賬素來都是最勞神的，也真是辛苦了你。先前的，我們就不要提了，現在我既然嫁到了這里，便沒有放著家事完全不管的道理。以后呢，我親自分擔一些，你老人家也能少受幾分累。”?

王管家心里登時一驚，但面上只得陪著笑感慨：“是的是的…我年紀大了，常有些使不上勁了，饒是府里人口少，我還成天丟三落四的，感覺忙不過來。太太肯出手把府中賬房管起來，真是太好了…”?

兩人把話說到這里，既沒點破，但雙方心里也都是心照不宣。

金子萱上二樓書房去見了張琉，告訴他道：“過去一年里，家里的零碎花銷，有大概全府兩個月的月錢是去向不明的——這筆錢去了哪，也只有王管家知道。不過我也沒有說王管家什么，畢竟他一把年紀了，雖然貪了些錢，但也真賣了力氣辦事。我想著，往后就把他辭了，由我來管家，不再給他揩油的機會。你以為呢？”?

張琉對于家中開支毫無興趣，聽都懶怠聽，只說：“行，太太來決定?！?

“那王管家是什么時候打發(fā)走——”

她把話說到半路，張琉突然回過神來問道：“什么打發(fā)走？你原先在家里管過家么？”

金子萱一愣，又搖了搖頭：“沒有，但那些賬我又不是不會算，這不需要學?！?/p>

張琉把手里的一份文件往邊上一撂，知道自己必然要浪費點口舌打發(fā)太太的突發(fā)奇想了：“賬本誰都會看，但你只看了那一筆筆錢；你知不知道每筆花銷都是管家親自安排操辦的？廚房每天的菜錢，從外面館子叫餐的月結賬，聽差老媽子的工錢，你做衣服買首飾的錢，全家上下喝的飲用水……”

“這些全是管家辦的，真辭了管家，太太你管得了？何況他貪了不到兩個月的用度，那算什么？那才幾個子兒？這個王管家就算可以的了，太太要是不信，盡管自己操持試試，看看你到底是不是趙括?！?/p>

她見他不耐煩了，識相的閉了嘴，轉身走了出去，然而心里很不痛快，因為他們結婚后相處的時間才多久？明明還算是新婚的夫婦，他便這樣不給她面子。

向前走了幾步路，她停下來回頭看了看，沒有看到張琉出來追她。?

張琉完全沒有留意到金子萱的小心思。?

他確實是忙，他最近正在招兵買馬。

段將軍不打算幫他去天津出頭，認為王巡閱史雖不算什么，但一動了他，天津局勢必然要亂。天津亂了，連帶著整個華北也會發(fā)生變動。段將軍認為江山不穩(wěn)，他不想亂，希望張琉按兵不動，觀察天津那邊的局勢，尋機會動手。

但是張琉不想等。

一等，就不知道還要幾年；也許王福成會被別人搞下臺，可他只希望王福成死在自己手里。

下午張琉又沒有在家吃飯，去了參謀長家里，金子萱懶得管，也沒法管；只得在家和小滿相對而坐吃了頓晚餐。

她問小滿：“他以前也總這么忙嗎？”

小滿笑了笑，當然知道這個“他”是誰：“是啊，督理每天要管察哈爾的事物，也要顧著北平這邊，現在又兼任了河北幫辦；自然是忙的?！?/p>

晚上金子萱正在房里看一本小說解悶時，張琉回來了。

金子萱看看他，沒好氣地說道：“今天怎么有空回房睡了？”

張琉一笑：“今天回的早，想著你應該不會歇的那么早，我進屋也吵不到你。”

金子萱見他好言好語的，心里的氣也消了大半。

她下樓去廚房盛了一小碗銀耳湯，走去床邊偎到了張琉跟前，用小匙舀起一勺，她先是吹了吹，又尖著嘴唇嘗了一嘗，確定這溫度的確是適宜了，才把它送到了張琉嘴邊：“喏，晚上才熬的——”?

眼看著張琉張嘴吃了這一勺銀耳湯，她笑著問道：“甜不甜？我叫師傅放了好多冰糖呢?！?

張琉點點頭：“挺甜的?！?

金子萱笑了，一勺一勺的繼續(xù)喂他，心里的那點不滿也全都煙消云散了。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