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尊的葬禮如期舉行，參加的人卻沒有幾個，他的父母并沒有從澳洲回來，直系親屬只有他哥哥一人，剩下的便是幾個看起來很年輕的男孩子，我猜可能是他表弟之類的遠房親戚。

　　所有人都默默的低著頭，似乎是在回憶著和道尊在一起經(jīng)歷的種種往事。

　　看著掛在墻壁上的照片，我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道尊曾經(jīng)是那樣開朗、熱情的一個人，就這么莫名其妙的死了？曾經(jīng)那么揮灑自如的引導(dǎo)著我歡度過大學(xué)生涯的人，死的時候卻這樣孤獨？

　　就在我陷入冥想的時候，一個男人走到了我們身邊。

　　“請問您是源博雅么？”

　　我抬起頭看著他，是道尊的哥哥，他擁有一雙和道尊一樣懾人心魄幽黑的眸子。因為悲傷臉色蒼白。

　　我點了點頭。

　　他挽過我的肩，將我向一邊帶去，“你是我弟弟今天唯一到場的朋友?！彼穆曇艉湍瞧嗤竦突氐臉非祀s在一起傳出我的耳中。

　　“他曾向我講過你們的事?！彼麖臒熀欣锒冻鲆恢?，然后用嘴唇叼出來，點著抽了起來。

　　我盯著他的動作，他的手在微微顫抖，目光并沒有落在我的身上。

　　“我的家人都不理解他，但我卻是支持他的。可是卻沒有絲毫用處。我阻止不了他的......” 他肩膀動了動，喉結(jié)上下移動著，似乎是將后面的話咽了回去。

　　“這只是個意外?！蔽矣X得自己的聲音有些發(fā)緊。

　　“不，這不是意外?！彼麌姵鲆还蔁煟瑘远ǖ捻幽曋?。

　　我情不自禁向后退了一步，幾天之內(nèi)，已經(jīng)是第二個人肯定的說這起車禍不是意外。

　　“怎么？你不相信我？”他嘴角浮起了一抹笑容，那嘴角微微上揚的模樣和道尊簡直是一模一樣。我不由得疑惑，自己此時究竟是在和誰在談話？

　　“我并不想向你揭露什么秘密，只是我不想讓真相隨著他的消失而消失。我也不想被這真相纏繞住脖頸，讓我的后半后都痛不欲生?！彼幻嬲f著一面從口袋里掏出了一只手機遞給了我。

　　“看看吧，看看他在車禍發(fā)生的那一刻在干什么?！?/p>

　　我用顫巍巍的手接過上面布滿傷痕的手機，按著電源鍵開機，上面顯示有一條未發(fā)的信息，我輕點下查看：

　　‘博雅，別忘了你我的約定，代替我’

　　信息到這里就結(jié)束了，他顯然是沒能將它寫完。

　　“看看前面的那一條吧。”

　　我翻看已發(fā)的信息，那是發(fā)給晴明的。

　　‘記著我就夠了，永遠愛你！’

　　合上電話，我深深的吐出了一口氣，難怪晴明那么堅定的知道他不是意外，難怪晴明那么絕望的告訴我拋棄了他。

　　也許真的是誰都不知道如何對付精神上沉重的壓力，死去的人永遠不可能把自己的秘密告訴別人。

　　這時一條有力的手臂搭在了我的肩上?！八还茏隽耸裁?，都是為了那個人，他已經(jīng)死去了，他給了自己最殘酷的懲罰?！闭f完，他從我的身邊走過。

　　我忽然有種想伸手去摸摸道尊頸動脈的沖動，他真的死了么？恐怕沒有吧！即使在看到他殘破的尸體化為一縷白煙，這種感覺仍縈繞在心頭。我總感覺他仿佛上次從學(xué)校消失時一樣，說不準在什么時候又會闖回我的生命里。

　　參加完葬禮我回到醫(yī)院，這天又輪到我值晚班，在更衣室里，我解下了黑色的領(lǐng)帶。由于沒有可替換的，便任由襯衣的領(lǐng)子敞開著。反正夜晚來就診的病人本就極少，而且套上白大褂應(yīng)該沒什么影響，比起被病患視作沒禮貌，我更在意的是晴明。盡管他知道今天的葬禮，但我仍不愿穿著參加完道尊葬禮的素服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

　　換完衣服，我和前一班交接完工作，便輕輕的推開了他的房門。

　　天色此時已經(jīng)昏暗了下來，窗外灰蒙蒙的，連夕陽留下的晚霞余暈也隨著時間的推移而褪盡了。他靜靜地站在窗前向外望著，瘦削的身影在夜幕中顯得無比孤寂。

　　“晴明?！蔽业吐晢局拿肿吡诉^去。

　　他沒有回頭，而是用往日那種冷漠、平靜的聲音問：“順利么？”

　　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嗯！”這個字幾乎是在咽喉的深處響起。

　　他沒有再說話，我們就這樣并肩站在窗前，看著完全漆黑下來的天空。

　　不知過了多久，他向我側(cè)過身來，“陪我出去走走吧?！?/p>

　　我點了點頭，拿過件外套披在他的肩上，同他一齊走出房間。

　　我們漫無目的的在醫(yī)院后的園子里走著，上坡、下坡、過長廊、渡小橋，他不說一句話，只是不停的走著。而我也不置一言的走在他身側(cè)，只是在必要時伸出手臂攙扶他一把。

　　“博雅，你有喜歡的人么？”他停在一片雜木林前，望著晚風吹拂下?lián)u曳的楓樹，開口問道。

　　我略微猶豫了一下，“有的?！眰?cè)過臉看著他，在月光的映照下，他一雙褐色的眸子顯得朦朦朧朧。

　　“是么——”他彎腰從地上撿起一片楓葉研究了起來。

　　我能感到他想對我傾訴些什么，但由于一些我不清楚的原因，使他無從開口。

　　我靠向他的身側(cè)，用手臂摟住他的肩，“我曾經(jīng)很喜歡一個人，但他并不知道，因為他那時眼里全是另一個人?！?/p>

　　晴明靠在我的身體上，略微抬起頭，眼睛里反射出的月光使眼神顯得疑惑、迷茫。

　　“我一直認為只要他幸福就夠了，只要他是快樂的，我也就是幸福的。”我能清楚的感到他的肩背在我的手臂下微微顫抖著。

　　“但是，曾經(jīng)帶給他幸福的人去消失了。我希望我能夠替代他的位置?！?/p>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會有這么大的勇氣將內(nèi)心的話傾吐出來，但我的確說了出來，壓抑在心底多年的感情像洪水一樣從身體的最深處涌了出來。

　　曾經(jīng)以為很牢靠的心靈防線變得脆弱不堪，被洪水輕易的沖垮，再沒有任何防御能抵擋得住這感情的泄涌。

　　我一把將他擁在懷中，吻著他的額頭，他的臉頰，他的頭發(fā)，他的耳垂，吻著曾經(jīng)在夢中親吻的所有地方。

　　而晴明就好像一個無知無覺的布娃娃，倚在我的胸前，任由我做著這一切，沒有迎合，也沒有抵御。

　　我知道，他希求的并非是我的手臂，而是另一個人的手臂，他希求的并非是我的體溫，而是另一個人的體溫。

　　雖然明知不可能，但我仍希望他能夠忘掉那個人，就像我希望自己能忘記那個人一樣?？墒遣徽摃r間過去了多久，那天火葬場里燃起的裊裊白煙仍飄蕩在我的心里，不肯隨風遠去。

　　接下來的日子，晴明似乎漸漸的從失去道尊的悲痛中走了出來，盡管臉色依舊蒼白，身體顯得虛弱不堪，但是見到我時臉上展現(xiàn)的笑容卻愈來愈自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