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府的書房里一男一女對立而席,女子低頭沉思i,男子側(cè)首展顏,鬢邊的白發(fā)在于文倉一戰(zhàn)中暴露后他便不再掩飾,可傅隱覺得刺眼。
不經(jīng)意看見時眉梢不受控的皺起,冷逸察覺到傅隱的目光打趣道:“白發(fā)是不是更帥了?”
傅隱的眼中非但沒有笑意 壓抑的怒火還被激起。冷逸欲上前安撫,傅隱先他一步起身退后幾步道:“我同意進宮是因為我本就有此打算,如今不過是提前了?!彼剖菗闹裁捶磻?yīng)又故意補充道:“你千萬別想太多?!?/p>
冷逸頓了片刻,笑著朝她走去,每一步都很慢,給足了她喊停的時間,“你只要喊一聲我就停下?!彼龥]喊他就繼續(xù)走,“可你要是停了,我就向前跑?!?/p>
傅隱繞過他,從案上拿出一份竹簡遞過去道:“我把進宮的一些安排和注意事項都羅列出來了, 你看一下?!闭f完就迅速后退,保持著距離。
冷逸接過竹簡,簡單的看了兩眼,嘆道:“你就這么不相信我?”
傅隱沒有看到他眼底的失落,一本正經(jīng)道:“萬無一失的準備總是沒錯的?!?/p>
冷逸將案上的絹布順走,爭在傅隱開口之前說:“我安排人去送?!?/p>
推開門前冷逸背對著傅隱問出了心底的疑慮:“我又打不過你,你至于嗎?”
傅隱的回答出乎他的預料,更讓他心里涼了半截:“你死了,我二十幾年的心血不久白費了嗎?”
冷逸頂著最后的理智從她面前平靜的消失。司馬府外一黑影掠過,他手中的絹帛便消失在茫茫雪夜中。
晶瑩的寒酥融于白發(fā),向云端靠攏。
云庚燙上熱酒,接過冷逸手中的絹帛,“你岳父臨終前不是都告訴你了嗎?”自己去拿手邊剩下的冷酒。
冷逸盯著眼前的炭爐,雙目無神,他不知道該如何傾述,又或許他根本就不會。
云庚將熱酒遞給冷逸,行至牖前負手而立道:“你老丈人和你說的事情,有些是她不知道的?!?/p>
沉默了許久的男人突然抬頭?!斑€有她不知道的事?”如雪的白發(fā)散發(fā)出點點星光。
“自以為掌控全局的人,也不過是他人手中的棋子。”
幾百年的亂世洪流中這樣的人比比皆是,遠的有三域先主、塢閔王、雍昭王······近的有雍惠王······“她的處境遠比表面上的兇險?!?/p>
“你若是堅持不下去就跟她明言,這樣你們就還能正常合作。”
冷逸猛地跳起,“絕不可能!”
壓抑了許久的怒氣在這一刻全數(shù)釋放“她明明心里有我,可為什么就是不承認!”
“因為······她已經(jīng)忘記什么是本心了?!彼技吧钐帲聘牡椎陌脨酪才煊慷?,那年自己要是回去就好了,“你去過三域,懷續(xù)應(yīng)該······都告訴你了罷?”
懷續(xù)所言讓冷逸生平第一次有了無力感,那番談話之后冷逸時常以此警醒自己,“剛開始的時候我每進一步,她就退一步。”希望用之后的時間彌補自己的缺席和悔恨,“還好現(xiàn)在她不退了?!彪m然還是沒進。
“好了,既已想通便早先回去罷,宇柒既死,她定是要和你商量蒼翼舊部的安排。”
岳灼在宮門安排換崗聽到越來越近的馬蹄聲轉(zhuǎn)頭瞧見雪白的戰(zhàn)馬,立刻放下手中的竹簡,領(lǐng)著戰(zhàn)士們行軍禮,“不知侯爺駕臨······”岳灼話未說完,云庚就彎腰將地上的竹簡拾起。
“從現(xiàn)在開始宮城防務(wù)由云家軍負責?!痹聘龘]揮手,身后的副將領(lǐng)著一隊人馬走來,岳灼剛想說點什么,看到這陣仗也不得不咽回去,拱手行禮后趕回將軍府稟報。
江無欺初聞便覺得不對勁,立刻派人到云府打聽可半個時辰過去了,派出去的沒有一個回來,江無欺又派人到天士閣找岳灼。
堂下來者刀甲觸地發(fā)出的聲響震得江無欺心煩氣躁抬抬手,岳灼起身道:“侯爺領(lǐng)著御前旨意,屬下不敢多問?!?/p>
江無欺擰了擰眉心,問道:“宮里就沒有什么消息?”
岳灼對道:“并無?!?/p>
粗糙的手指在案桌上一下一下的扣著,要說是云庚投靠了塢遼帝,江無欺不信。可若不是,有為何突然換防還偏偏是云家軍。
此時皇宮里的塢遼帝正沉浸在美夢之中,不愿醒來。寢殿外服飾的宮娥、內(nèi)監(jiān)以及沿路的內(nèi)侍都被身著飛燕草藍云紋的士兵帶走,另一批與他們服飾相同的替代了他們的位置。
華美人側(cè)身確認再三后輕手輕腳的從塢遼帝身上跨過,下地隨手拎了件披風就到香爐前換料,然后躡手躡腳地出去同剛就位的侍衛(wèi)對了個眼就朝宮門走去。
從寢殿到宮門這一路上見到的都是生面孔,到達宮門后華美人毫不避諱的走到云庚身邊問道:“這究竟是怎么回事!”事先不打招呼就突然換防還要她到御書房求一道旨意,到現(xiàn)在都快一個時辰了也沒給個說法。
云庚也在風雪中站了快一個時辰,就是再深厚的內(nèi)力也抵擋不住持續(xù)的刺骨寒意,他拍了拍身上的積雪,從腰帶里取出凍僵的絹帛,華美人閱盡便不再言語,轉(zhuǎn)頭離去。
華美人見這幾日巫山并未行動,以為臘宴上的鬧劇就這么過去了。令她意外的是傅隱居然真的答應(yīng)隨冷逸進宮。
按照傅隱的性子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華美人這么想著不知不覺就到了輪回殿,點上安神香,冷靜的思考著,回想起這些年紅閻王的行徑,倒也不是那么意外了。
公子府收到消息后夕溟直接趕往蝴蝶夢。
二樓廂房內(nèi)萩漓圍著炭盆烹酒煮茶,曼寰急的來回踱步。
“她決定的事情是不會輕易改變的?!?/p>
曼寰拍案道:“進宮的話身份就藏不住了,她會冒這個險嗎?”
萩漓抬眼對視道:“誰都知道不代表誰都敢說?!?/p>
沸騰的茶水將濃郁的茶香散開,指引著焦急的公子。
“就譬如你也知道但你為何不說呢?”曼寰被問得啞口無言。
不說自然是擔心說了會出事,“可塢遼帝······”曼寰未說完便被萩漓打斷:“塢遼帝之所以能稱帝靠的就是伐翼之戰(zhàn),而那場戰(zhàn)役的主導者就是傅隱,你覺得塢遼帝會做這種自揭其辱的事嗎?”
夕溟原先只知塢遼帝靠伐翼上位卻不曾想過這場戰(zhàn)爭的背后還有主謀而且還是紅閻王。若是如此那自己豈非從回國開始就一直在做他人的手中刀?
自以為是的聰明實際卻是別人眼中的一場鬧劇,可夕溟還是想不明白,若伐翼之戰(zhàn)從頭到尾就是紅閻王一手操辦的又為何要借自己的手引出竹家軍,難道僅僅是為了警告?
不管原因為何,既然來了夕溟就不可能空手而歸。他推門而入,直奔主題:“二位如何看待近日發(fā)生的諸事?”
萩漓不知夕溟來了多久也不知他聽到了多少,只是偏過頭。
夕溟又看向曼寰:“公子今日已經(jīng)和紅閻王打過照面就應(yīng)該知道現(xiàn)在能做的只有······靜觀其變?!?/p>
“可是宮中突然換防又和這件事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夕溟急問道。
萩漓斜著眼瞥向夕溟,冷哼道:“云庚是······紅閻王的人。 ”
“嘭!”曼寰手中的茶樽簌的一下掉在地上,她不明白萩漓為何要和夕溟說這些。
夕溟好像看不到曼寰的失態(tài),抓著萩漓的手臂激動道:“他們是什么關(guān)系?”
萩漓當即往他頭上澆了盆冷水“反正不是你想的那種關(guān)系?!?/p>
用云庚挑撥冷逸和傅隱?
真是笑話!
這么多年了他們吵歸吵但在正事上的態(tài)度是永遠的一致,更何況每次都是傅隱單方面生氣,冷逸只是配合,事后也是冷逸先低頭去哄而傅隱也沒有真的甩臉子,倒是他們這些旁觀者每回都被他們嚇出一身冷汗。
文惜帶著剛剛采摘的藥草回到司馬府,在欄外瞥見里頭炊煙寥寥,走進一看發(fā)現(xiàn)白發(fā)錦袍的男人忙里忙外,“大半夜的你在干什么?”
男人聞聲牛頭見是文惜松了口氣,心虛道:“我前些時候跟她急了,就想著煮碗安神湯給她定定神?!?/p>
文惜掀開罐蓋瞧著是黃連、生地黃、麥門冬······感慨道:“你現(xiàn)在不僅是能文能武連藥膳都諳熟于心那!”
冷逸淡淡地注視著沸騰的藥罐并未回應(yīng),文惜放下藥材識趣地離開了。
書房內(nèi)燈火搖曳,傅隱擱下羊毫筆,端起手邊的茶盅,眉頭微微顰起,剛想開口喊人續(xù)茶,精致的檀木門就傳來推動的聲音,“來的正好,和你商量一些事?!备惦[隨手將白玉制的茶盅扔到一邊,又從腿邊撿起散落的竹簡和地形圖,完全看不見冷逸手中冒著熱氣的湯藥。
冷逸很自然的在她身側(cè)坐下,把盛有安神湯的飛龍銅碗放置在食案上揭蓋后推到她面前,“涼了就沒效果?!?/p>
傅隱瞧了瞧他的臉色并無異常就端起湯藥慢慢飲,冷逸也配合地拿起案上的竹簡細閱,她見狀喝的更快了。
“這些人剛開始分散在慶元一帶,那里是蒼翼行宮舊址?!备惦[將碗擱到一旁,提筆在兩份差不多的地圖上圈了幾個形似但不同名的地方,“后來時間久了便各散東西。”
說來也怪,這批人并非世族貴胄也不是草莽,在蒼翼朝中都鮮有人知道他們的存在和行蹤,卻在伐翼之戰(zhàn)開始前夕突然曝出他們的消息但又讓人無從尋找。
“派海市蜃樓中擅使輕功的去找,多派幾個還得是有耐心的······” 傅隱說了半晌也不見冷逸吭一聲便扭過頭卻見男人額前的碎發(fā)遮住了半睜半合的銀眸。
傅隱頓然想起,“明日便要進宮了,早些休息罷。”
冷逸起身走到一半聽到身后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回頭只見傅隱從柜子里翻出被褥,疑惑道:“你在做什么?”
傅隱一邊搬一邊說:“今夜事多,我便宿在書房?!崩湟荽蟛竭^去,一把奪過她手中的被褥扔到角落,憤憤道:“你躲我?”
傅隱彎腰去撿,玩笑道:“司馬府里那么多廂房,我要真是為了躲你睡廂房就成何必打地鋪呢?”
冷逸一時愣住,不知該如何接話,喃喃道:“在羌河的時候你不是這樣的?!?/p>
“在羌河的是羌令宣和軒轅楠,他們是夫妻理應(yīng)如此?!彼难壑杏腥f里河山,有積年恩怨就是沒有她自己“但冷逸和傅隱不是。”
“那泠宣和懷楠呢?”
傅隱頓了頓道:“懷楠已經(jīng)死了,她和泠宣從未見過。”
“那明日進宮的呢?”他懷著最后的僥幸,企圖從她臉上找到一絲動容。
而她的回答卻避開了他的問題:“塢遼帝是不會讓消息傳出去的?!?/p>
因為消息泄露的后果是當今這位九五之尊所無法承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