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公子王孫要進宮請安拜年,依照禮制先至中宮拜見王后再回到各宮。合歡宮內(nèi)身著淡黃羅裙的妙齡少女抱著湯婆子跪坐在屏風(fēng)之后等待。
“南梔?”座上的合歡王后輕聲喚道,“今年怎么不跑出去了?”以往大年夜的宮宴上牟王回回都要念叨南梔公主又跑出去玩,今年不至宮宴老老實實的待著就連初一都乖乖的到空倚殿請安。
南梔起身走到合歡身側(cè)坐下,喃喃道:“他又不在,我出去找誰?”
少女的無心之言在猶如合歡心中深深地扎了一針方知年少的悸動并未隨著容顏一同被歲月磨平,合歡壓下死灰復(fù)燃的熱血將南梔擁入懷中安慰道:“答應(yīng)母后把他藏在心里,好嗎?”
南梔的眼角浸出滴滴淚水,一下一下的打在黃裙上,哽咽道:“我以為······以為母后會叫我忘了他?!?/p>
若忘記是件易事,荼蘼也就不會變成如今這樣了。
“啟稟娘娘,紫騮求見。”殿門外宮娥的稟報將母女倆從悲傷中拉回。
合歡收拾情緒將南梔扶起叮囑道:“大過年的多不吉利,去偏殿收拾收拾?!碧终衼韺m女扶著南梔去偏殿。
把女兒打發(fā)了,合歡才下令宣紫騮進殿同時轉(zhuǎn)身取出羅漢榻下的木匣子,開門見山道:“本來昨夜就想告訴你但想著大年夜的進宮過于引人注目就拖到現(xiàn)在。”
紫騮接過信封細細查看后道:“夕溟······留不得了?!闭f話間紫騮的目光一直在合歡身上,她要知道她的選擇。
夕康出事那年文燁到樂玥城找過單子期,談話間提到夕溟“他好像也是計劃中的一環(huán)”這只是合歡的猜測。
“你知道伯淵是怎么死的嗎?”家族的榮耀,國家的屏障,他的死因是許多人的疑慮,即使現(xiàn)在有了明確的說法但相信的人寥寥無幾。
合歡默了半晌,不知該說些什么······這些年練就的慈眸逐漸暗淡,紫騮在她面前揮了揮手亦無反應(yīng),無奈提聲道:“王后!”
合歡回過神自覺失態(tài),掩飾道:“近日事多,走神了。”言語極盡玩笑但紫騮還是聽出些異樣,思慮片刻后勸道:“往事如煙隨風(fēng)散,娘娘還是應(yīng)當往前看,即便是為了南梔公主,不然······刑砜谷的那位不就是個例子嗎?”
空倚殿的地龍燒得就像立春一樣但合歡還是打了寒顫,看向紫騮時只覺得孤獨,這孤獨便如同那些年在塢楓一樣,即便是青梅竹馬也聽不懂他們在說什么。
紫騮被她盯著心虛,急急道:“此事微臣定會妥善處理”說完也不等合歡反應(yīng)就直接退下。
見紫騮走的這樣著急,方才躲在屏風(fēng)后的南梔湊上前卻在碰到合歡的手時驚道:“母后的手怎么這樣冷!”
合歡不語,只是握住南梔的手,眼神中是南梔從未見過的決絕,空倚殿外屬于合歡的位置早已被風(fēng)雪占領(lǐng),寒冬之際聞不到半點花香。
冬日的夜總是來的格外早,才過卯時天就暗了。南梔執(zhí)花燈從承應(yīng)門出宮,奔赴水寒閣。
歌舞升平間,把酒共言歡。
水寒閣二層隔簾之后傳出清幽的酒香將春日的暖煦提前帶到,南梔披著狐氅揣著暖爐行至竹簾后淺淺喊道:“五王叔。”
竹簾后的男人披頭散發(fā),半敞著衣領(lǐng),聽到喚聲連忙起身理了理領(lǐng)口端坐道:“南梔怎的一個人來了?!?/p>
南梔脫下狐氅坐在火爐旁待凍僵的玉手烤紅才懨懨道:“紫騮來了一趟,母后就······心情不好?!?/p>
單子卿聞言不自覺地摩挲著腰間的環(huán)佩,眉眼間是藏不住的柔情。
司馬府內(nèi)文惜正在煎藥瞧見墨羽信鳥便伸手去接,看過來信后急匆匆地朝書房跑去。
雖說信上所言茲事體大但真正讓文惜意外的是傅隱從臘宴到看見這封信都只字未提夕顏公主,仿佛真的只是無關(guān)痛癢的小事,傅隱看完兩封信便喚了辰良,文惜識趣的離開。
“派幾個輕功好的輪流盯著六公子,每日一稟?!?/p>
文惜端著藥站在書房外等辰良出來才進去,試探道:“你真的不吃醋嗎?”
傅隱接過黢黑的藥湯一飲而盡后苦笑道:“要是真的······就好了?!?/p>
文惜怔怔的盯著傅隱的眼睛——毫無波瀾。文惜不明白傅隱到底是怎么想的既然無此心又為什么要答應(yīng)?
傅隱好似看穿她的想法,嗤笑道:“三域之亂后我的心就死了?!彼袁F(xiàn)在的選擇不過是為了計劃的順利推進暫時的安撫,等到大局既定之日便是她抽身離去之時。
“若有兩全之法,你愿不愿意······”文惜忍不住問道。
未待文惜說完傅隱便打斷;“過去的事并非人人都放得下?!备惦[嘴上狠厲,眼神還是不由自主地朝窗外的夕陽望去,心緒仿若還似從前,當年·······也是這樣的夕陽時分······孤舟獨行于險道,遺世獨立的君子向垂髫問路卻被狠狠的嘲笑,那時的她有著和今日一般的驕傲卻天壤之別的心境。
“你就不能再給自己一次做人的機會嗎!”文惜驟然強勢,傅隱一時不知該如何應(yīng)答只得反問道:“你是覺得我如今不像個人?”
文惜啞然,未曾想她會如此曲解自己的意思,“許是見過你在樂玥城一事后對冷逸的······便想到傾寒公主。”
傅隱輕嘆道;“你與傾寒只數(shù)面之緣,何必如此掛懷?!贝搜砸怀龈惦[便覺得可笑,一面識人心不就是自己與無求的初見嗎?
“只是覺得那樣境況下還能灑脫的活出自我實在不易,有些羨慕罷了。”
文惜的話深深地刺痛了傅隱,文惜之言不就是自己對少艾的看法嗎?
現(xiàn)下被文惜提及,傅隱不免自問······對少艾的優(yōu)待難道不是源于對傾寒的緬懷?
苦藥入口已久但枯萎在此時才散于口中,實在難受。
“我過段時間就要回去,你若不想便去牟國尋你師父罷?!敝性木謩菀呀?jīng)步入正軌,該安排的也都安排的差不多,是時候回去看看,只是回去之前還是要將軒轅的事處理了。
傅隱攜辰良前往傖葭山,因是步行到山腳是天色已黑,辰良取出火折子點亮后自覺行至傅隱身前半步,恭敬道:“山路難行,王爺當心?!?/p>
辰良是蒼翼之亂后跟隨傅隱的,時間雖短但行事待人絲毫不輸容與,從前傅隱只覺得其行事穩(wěn)重如今正面一瞧才驚覺他也不過舞象之年,見傅隱走神辰良一時不知所措只能恭敬地舉著火折子等主子回神。
傅隱自覺失態(tài),駐足嘆息道:“沒什么,只是見著你便想起隕萚,這孩子本不必涉局······時至今日本王依舊想不他是如何到了塢楓。”成洵是櫻州的第一個子格,極受女王重視,身邊服侍的也不少,怎的就讓他一個人給跑了出來還跑的這么遠,辰良心領(lǐng)神會道:“屬下定會查清?!?/p>
行于山脊瞥見一旁的回首峰不免駐足觀望片刻之后便繼續(xù)前行,軒轅祠堂里香火不絕,堂中銀發(fā)玄氅的男人聞聲回首間不滿轉(zhuǎn)外欣喜,“大過年的回來拜見岳父母?!?/p>
此言一出,傅隱不禁啞然,自己的父母旁人倒是更上心,礙于禮數(shù)傅隱亦點香敬拜,“她的事你知道了吧?”冷逸微微點頭,眼底是道不盡的煩憂。
“她的事與你無關(guān),你該怎樣還是怎樣不必因此煩惱?!彼脑捠前参康湟葸€聽出了其中暗藏的疏遠。
傅隱見其失神,岔言道:“軒轅拓的死······”人是他殺的,即使再來一次他也會那么做,他擔心的只是她會多想,“我對云師無意”冷逸將華念君交給他的兵符放于傅隱掌心,鄭重道:“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边@樣他幼時便擁有過,當時意氣風(fēng)發(fā)還覺得自己很了不起。
傅隱沒有接過,只是輕嘆道:“云師在軒轅肅手上,至于這些······你拿著罷,早晚用的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