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鈍的布靴踩在將化不化的雪堆中，伴隨著呼之欲出的哈氣，就像績溪峰上的枯木樹樁一樣。

績溪堂的檐上往下滴著露水，滴答滴答的。

面如槁木的男人跪坐在正堂，背對著來者說道：“他們叫你來看著我？”

軒轅拓死后，軒轅肅心中的怨怒就愈發(fā)強烈，但他能忍，之前忍了五十幾年，現(xiàn)在也一樣可以繼續(xù)忍，反正紫醉、軒轅浩······這些人都被他耗死了，他堅信現(xiàn)在一樣可以把軒轅楠也耗死。

“有阿杳在，小楠不會讓軒轅家出事的。”嚴(yán)垣并不知道軒轅肅和紫醉之間的矛盾，他只以為軒轅肅怨的只有軒轅浩，嚴(yán)垣以為軒轅肅只是不能忍受被自己的兒子越過。

軒轅肅譏笑道：“哼，等阿杳嫁出去，她就要開始算軒轅家的賬了?！?/p>

嚴(yán)垣嘆息道：“伯淵做的事情和小楠有什么關(guān)系，他們父女倆攏共也沒在一處相處多久，你又何必推及傷彼呢？”

“你倒是寬宏大量，子中那么混賬，你還能全心全意的為子戶打算。”

嚴(yán)悸離開嚴(yán)家，入贅玉氏，樁樁件件都是在打嚴(yán)垣的臉但嚴(yán)悸和玄幽相繼出事后，嚴(yán)垣還能夠?qū)?yán)黎接回嚴(yán)家，力排眾議，將他的名字寫到嚴(yán)家族譜上，這樣的氣度是軒轅肅怎么樣都學(xué)不來的。

“哎?！?/p>

嚴(yán)垣想著過去的事情，認(rèn)命道：“哪有做老子的真的和自己的兒子計較。”

鄔少湫嘴上說著不管冷逸的事情，結(jié)果呢？

“好久不見，心月狐?！?/p>

黃曜石般的深眸和記憶中的一樣，散發(fā)出陽光般溫暖的同時還有一點點的刺眼，心月狐初見鄔少湫是他剛被調(diào)往青龍殿不久，那個時候紅閻王領(lǐng)著他認(rèn)人。

那些前輩老者中他印象最深的就是湫殿，心月狐也是聽紅閻王說了關(guān)于湫殿的事情才決定遠(yuǎn)離計劃的核心但同時也獲取了紅閻王的信任。

“湫殿，怎的親自過來了?！?/p>

心月狐本來想就算事情再麻煩，也不過就是辰良跑一趟，屬實是沒想到會是鄔少湫。

畢竟在心月狐的印象中這位湫殿是從不愛管事，更遑論閑事了。

“你們王爺有事要忙，抽不開身，就寫信叫我過來看看?！?/p>

在鄔少湫看來心月狐是和容與一般性子的，只不過容與還有容家牽絆，而心月狐卻是孤身一人，無牽無掛，這樣的人一旦生了異心或者野心，會比容與和文陽更麻煩。

“何仙姑給出的籌碼屬下并未查看，只不過她提到是王爺掛念多年的事情，具體是哪件，屬下就不知了?！?

軒轅楠掛念的事情……

那可真的是多了去了。

鄔少湫也不知蘭華拿來威脅軒轅楠的到底是哪件事，不過蘭華既然敢拿出來，那必定就是她認(rèn)為只有她還知道的事情。

這樣的事情就是再往上一輩了。

紫醉真人和三域先主的恩怨……

還是昆侖山和祁連山的事情……

“這樣，我派幾個生人盯著，你叫你手底下不常露面的在暗中策應(yīng)?！?/p>

第一次見面時心月狐心中就有過猜測，他不相信鄔少湫真的和傳言中一樣是扶不上墻的爛泥，如果真是那樣，那為什么會有那么多人信任他，在他身邊，為什么就連一向目中無人的紅閻王都會對他禮敬有加。

鄔少湫領(lǐng)著心月狐走向他來秦陽的那條路，走到碰到宇綃的密林時鄔少湫止步。

鄔少湫走到一課楠樹前輕輕地按了下去，樹干中傳出機關(guān)連軸的聲響，密林中的楠樹受到感應(yīng)紛紛長高，直到高于密林形成一道屏障，鄔少湫按動的楠樹旁露出一條通往地下的通道，心月狐跟在鄔少湫身后，驚嘆的說不出話。

這間密室，不，應(yīng)該說是地宮更確切些。里面的建筑看起來有些年歲，建筑風(fēng)格也不似中原諸國，但心月狐總覺得在哪里見過？

走在前面的鄔少湫解釋道：“這座地宮中有一些關(guān)于滄海桑田的記載，還有一些是中原各地的堪輿圖，你如果有需要可以直接過來看但不能帶出去，要是帶出去被你們王爺知道了，后果自負(fù)?！?/p>

看來紅閻王也知道這處所在，心月狐看著墻上的壁畫，畫中并不是什么美人良景，而是地形圖，每走幾步就有文字說明。

心月狐的手從壁畫上拂過，不經(jīng)意間問道：“湫殿，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先生，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俊?/p>

久遠(yuǎn)的記憶被喚醒，鄔少湫仿佛看到了那張稚嫩的臉龐，垂髫牽著一只大大的手掌，睜著黃曜石般明亮的大眼睛，十分熱情的問著，那張模糊的臉龐溫文一笑，蹲下來揉了揉垂髫的頭發(fā)，他說了什么……鄔少湫已經(jīng)不記得了。

“這里的布置都是你們王爺弄得的?！?

最原始的當(dāng)然不是，鄔少湫指的是近十幾年來，這個地方一只都是軒轅楠看著、用著。

心月狐自知不可再問便收拾情緒，開始找有用的東西。

鄔少湫跟心月狐交代完就往外走，他還是那樣隨意，只不過再也沒辦法做到真的坐視不理了。

秦陽的雪色比瑯嶧城更冽，鄔少湫望著通往矻圩城的方向，心中暗暗嘆息。

“是不是還得去看一眼呢？”

鄔少湫望著矻圩城的方向喃喃自語，心中幾番糾結(jié)下嘆了口氣，認(rèn)命的往目光所及的方向而去。

鄔少湫在街邊買了輛豪華馬車，付了錢不過片刻，馬車前就出現(xiàn)了一個身形佝僂的車夫，他對著鄔少湫緩緩行禮，鄔少湫沒有理會，徑直鉆進(jìn)了車?yán)?，馬車夫拿著馬鞭坐在車簾前，車?yán)飩鞒鲚p飄飄的三個字：“矻圩城?！?/p>

馬車夫一揚鞭就往前而去。

矻圩城王宮中蘭花得到消息時嘴角微微翹起，“原來做到這種程度他就忍不住了，早知如此，你還會那么拐彎抹角的浪費時間和心力嗎？”

蘭華修剪著花枝，口中喃喃自語，“人啊，果然只要逼到忍受不了的境地就都會奮起反抗，即便是看起來庸庸碌碌的?！?/p>

矻圩城的守衛(wèi)看見馬車時，撒腿就往蘭華宮跑，鄔少湫視而不見的對車夫交代了幾句，自己下車往宮城方向走。

“你們都退下罷?！?/p>

蘭華下令后身側(cè)的嬤嬤帶著一眾宮娥內(nèi)侍退下，鄔少湫十分自然的坐在石案前給自己倒了杯茶，“虞國的‘空山’，太后想家了？”

茶如其名，空山生產(chǎn)自地貌豐富的虞國，茶香清逸，飲下的第一口有股清晨的朦朧之感，之后再品就仿若置身幽靜之地，令人心曠神怡。

“此茶提神，不過是用來提醒自己的?！?/p>

虞國滅亡的軍報傳到矻圩城時蘭華的內(nèi)心有一瞬間的觸動，壓抑了幾十年的情緒澎涌而出，她很想沖到議政殿和昶威理論但她不能······

因為她已經(jīng)不是虞國的公主了，蘭華用了片刻的時間收斂情緒，然后去安撫和淑。

“姑奶奶！”

和淑寢殿中伺候的人都被攔在殿外，她一個人縮在榻上哽咽。

聽到腳步聲，下意識的想吼出來但看到是蘭華，心中的委屈爭先恐后的擠了上來。

蘭華坐在外沿，拍了拍和淑的肩膀，安慰道：“姑奶奶從嫁過來的那年就想過會有這么一天?！?/p>

那個時候塢楓還沒有稱帝，在中原諸國的實力中也算不上靠前，甚至已經(jīng)有一些頹勢，但雍國一直在韜光養(yǎng)晦，積蓄力量，雍昭王曾經(jīng)嘗試過稱帝但被其余八個國家聯(lián)手阻止。 “明明知道意外會發(fā)生但還是無力阻止，這種疲憊感是真的能讓人陷入絕望?！?/p>

和淑好像從蘭華的言語中捕捉到了什么，一頓一頓的問道：“八個國家······”

在和淑的記憶中，縱橫中原的國家不是有九個嗎？

蘭華解釋道：“三域從來不會參與中原的紛爭，只要你不去招惹，他們是不會主動開戰(zhàn)的。”

這點從三域建國到現(xiàn)在百余年的時光中一直都存在，三域的每一任君主都以此為原則治理著這個身在局中但也游離在外的國度。

“難道從來就沒有人對三域開戰(zhàn)過嗎？”和淑問道。

蘭華的記憶被往前扯，“當(dāng)然有過但他們的下場都不是很好?！?/p>

三域不會主動開戰(zhàn)但對于侵犯者，他們也絕不會手軟，他們會用最平常的手段給予敵人最致命的反擊，同時還能讓旁觀者望而生畏，不敢生出同樣的心思。

“所以，姑奶奶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而且并不打算阻止嗎？”

和淑的問題在蘭華的意料之外但幾十年的人生閱歷早已讓她練就了處變不驚的本領(lǐng)，“幾百年前雍人和虞人也是同國百姓，究其根源還是時代的變化讓原本的同族人相互殘殺，我們無力更改但至少可以讓自己不受影響?！?/p>

和淑靠在蘭華懷里，感受著從同一個方向飄來的花香，那是來自家鄉(xiāng)的味道，很濃，很讓人陶醉。

蘭華輕輕地拍著和淑的背，將雙眼紅腫的少女哄睡后輕手輕腳的離開，對守在殿外的侍衛(wèi)低語道：“這幾日看好夫人，不可讓她聽到外面的風(fēng)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