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夫人在翟氏中的位置恰恰和羌令宣所猜的相反,但正是這樣不起眼的身份一旦崛起就會扭轉(zhuǎn)乾坤,文霜正是明白這點才選擇了無權(quán)無勢、性情灑脫的翟凡,旁系子弟無權(quán)接受和嫡系相同的教誨,故而各個行事不羈,而能被文霜從千百個旁系子弟中選中,翟凡必定有她的過人之處。
文霜從不用無用之人,他走的每一步都有深意,但他也有七情六欲,所以這深意中哪些是關(guān)系到無名計劃,哪些不是,就要軒轅楠自己琢磨了。
軒轅楠看著面前的鄔泠宣,問道:“簡兮找你說這件事的時候你心里在想什么?”軒轅楠感覺自己一直查不出文霜的死因,有一部分原因是忽視了他的七情六欲,自己一直壓抑,并不代表文霜也會如此。
鄔泠宣不明白軒轅楠為何突然問這件事,但還是仔細的回憶了一下這痛心的交談。
“剛開始的時候很生氣,就想直接把節(jié)螭打死,后來冷靜下來一想這件事節(jié)螭應該也是被動的一方,就沒有那么生氣,但心里還是覺得堵?!?/p>
這種感覺就像心口被沾了水的棉花堵住的那種感覺,即使把棉花抽出來但還是很難受。
軒轅楠凝視著鄔泠宣神情豐富的面容,心里好像有什么地方被撕開,但又沒有那種撕扯的痛感,反而有一絲絲的松快。
軒轅楠恍然憶起自己第一次去黑水山見到榆枋時,在文霜臉上看見了不屬于他的笑容,那是發(fā)自內(nèi)心,無關(guān)權(quán)益和使命的笑容。
時間太久,軒轅楠都快忘記了。
現(xiàn)在想來,或許正是因為文霜自己也無法做到完全摒棄七情六欲,所以對于鄔少湫和文燁所為才會是雷聲大雨點小的反應。
軒轅楠似是想起了什么推開鄔泠宣走到書案邊提筆沾墨,羌令宣見狀也只是愣了一下并未湊上去看,因為他知道這封信一發(fā)出去,距離她知道文霜真正的死因就更近一步,雖然他并不希望軒轅楠查清楚但有些事情不是你想怎么樣就會怎么樣的。
軒轅楠一心在信上并未留意鄔泠宣的神色,“你叫隕萚把這封信送到······”
軒轅楠話說到一半回首就見鄔泠宣盯著自己出神,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好一會兒,鄔泠宣才回過神。
“你說什么?”
鄔泠宣察覺自己出神,迅速接過信,逃似的出去了。
軒轅楠甚是不解的盯著鄔泠宣的背影,直至那扇門被風吹上。軒轅楠理了理褶皺的外披,起身往后花園走去。
后花園中常青依舊但人卻已經(jīng)變了。
軒轅楠剛踏入青蔥之中,就瞥見一道沉重的背影,她明明坐的那么直,可是軒轅楠看在眼里卻覺得這道身影快要彎下去了。
她······還是這么能忍,所有人都在宣泄的時候,她忍下心中的憤恨,默默地將友人之劍收走,所有人都在質(zhì)問的時候,她只是在一旁聽著,等這些人都走了才上前輕輕地撫摸著年輕卻滄桑的面容,軒轅楠在宇凌那里沒有得到的關(guān)于母親的一切,她都給了,而且給的更多······她越是這樣軒轅楠就越是不知該如何說出口。
“既然來了,就過來罷?!?/p>
她沒有轉(zhuǎn)身,只是輕輕地說了一句,就讓軒轅楠僵住的雙腳抬了起來。
軒轅楠走到她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她沒有理會,只是繼續(xù)修建著面前的瓦灰竹,“文燁上山提親的那一年,我和文霜聊過,他說有少湫在前面擋著,文燁此舉倒也不算意料之外,畢竟近朱者赤?!?/p>
那個時候,白茸第一次在文霜的臉上看到了釋然,他好像真的已經(jīng)接受現(xiàn)實了。
“小凝來找過我,她那個眼神和小宣當年一模一樣?!?/p>
軒轅楠都未表明來意,白茸就已經(jīng)點破,在識人斷事這點上白茸稱得上是老手,又或許只有她這樣心靜如水之人才會看得見旁人難以察覺的微末細節(jié)。
軒轅楠在白茸身邊坐下,倒了杯茶遞給白茸,道:“聽憂姨這意思,簡兮和節(jié)螭的事情,您已經(jīng)不反對了?”
白茸瞅見軒轅楠臉上難以掩飾的欣喜,十分嫌棄道:“我同意,你就這么高興?”
這件事白茸也想了很久,她實在是想不明白促成這件事對軒轅楠有什么好處。
軒轅楠嘆了口氣,道:“就當是我給她的補償罷?!?/p>
白茸見軒轅楠這副樣子,忍不住就把剪柄往她頭上敲。
“你有什么對不起她的,是她那些個叔叔姑姑這些年一直慣著她,才讓她現(xiàn)在這么無法無天,還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提起簡兮,白茸就一肚子火,本來她在汀州跟著薈汀,白茸是一萬個放心,畢竟這幾個孩子里論穩(wěn)重,薈汀絕對是夠的,可誰能想到簡兮這丫頭跟她老子一個德行,天天往外跑,最開始的時候薈汀還會寫信跟白茸玩笑,到后來次數(shù)多了,薈汀也就放任不管,左不過都是在羌河地界。
“姑娘嬌氣些沒什么,我們做了這么多,不就是為了下一代能夠輕松一些,不必再負重前行?!?/p>
軒轅楠的眼中一直都是浩瀚星空和滄海桑田,但只有真正了解她的人才會明白隱藏在這一切之下的她也不過是個尋常長輩。
“文霜當年亦是如此說的?!?/p>
“可惜,他還是選擇了逃避?!?/p>
今日之前,軒轅楠總以為文霜之所以求死是因為鄔老的計劃而選擇逃避,可現(xiàn)在看白茸的反應,事實仿若并非她所思的那般簡單。
“七情六欲便如同絲線一般纏在心口,越是掙脫,纏得就越緊?!?/p>
文霜獨立支撐已經(jīng)二十載,親友的不解與質(zhì)問,他也承受了二十載。
“我好奇的是挑斷他的最后一根弦究竟是什么?”
軒轅楠自以為自己已經(jīng)掌握了全局但直至最近她才反應過來,鄔老從始至終就沒有全然信任她。
“愧疚,更甚的愧疚?!?/p>
軒轅楠入局一事,文霜原本就不贊同,可是紫醉真人都默許,他說再多就越界了。
可就是這一次的放松,導致文霜后面知道整場局的部署時,整個人都瘋掉了。
“對誰的愧疚?”
文霜和玄重在局中的位置并沒有交集,文惜也并未入局,除了她們,軒轅楠想不到這個世上還有誰會讓文霜愧疚。
“你”
白茸只說了一個字但軒轅楠卻覺得心上有萬千之重的錘子砸下。
軒轅楠到底是久經(jīng)風霜,一下子就將澎涌而出的疑惑壓制,故作輕松的問道:“他和我之間只有交易,每一樁都已經(jīng)了解,這愧疚從何談起?”
白茸看破軒轅楠的焦躁但也懶得拆穿,繼續(xù)說道:“他,并不知道你是棄子?!?/p>
直至軒轅浩出事,文霜才知曉在鄔老的計劃中軒轅楠也是棄子,這讓他先前準備的所有退路都成了笑話。
軒轅楠似乎也沒想過這件事,眼中忽閃過一瞬的錯愕,比之方成更甚。
軒轅楠從前于“情”之一字上實屬當局者迷,她也從未想過文霜這樣的人會對自己有真正的親情,但這些年看得多了,從前再不相信的事情,如今也不得不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