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我已經(jīng)逃出了囚籠,后來發(fā)現(xiàn)外面的世界才是一個巨大的囚籠,而那塊我曾經(jīng)停留過的地方,是真正的自由。
我是一只鳥,至于為什么被關(guān)起來,我也說不清楚,大概在我剛剛出生的時候就已經(jīng)在囚籠里了。
長著細耳,綠色頭發(fā)的精靈們總是成群結(jié)隊地來到這顆神樹下看我,像極了動物園里的游客,不過他們中間總有一兩個長者用低沉的聲音警告年輕人:“不要覺得它可愛,若是它逃出來,整個精靈大陸都會遭殃?!?/p>
年輕人識相地后退幾步,我用喙啄啄自己背上的羽毛,若無其事地鳴叫。每天都有精靈為我送來食物,是他們吃剩下的神樹果實的果核兒。
精靈大陸上遍布著神樹,精靈們的食物主要是這些樹的果實,說也奇怪,這里除了我沒有其它鳥的存在。
我的囚籠所在的神樹是整個大陸神樹的發(fā)源,精靈們認為它可以怔住我的魔性。這樣做他們也不嫌麻煩,當(dāng)初直接把我殺了不就什么都解決了嗎?!
給我送食物的精靈臉上有一條疤,身體瘦弱,看樣子只有十五六歲,名字叫藍,經(jīng)常受其他同伴的排擠。在見過太多達到完美無暇的面孔后,我卻覺得那條疤是異樣的美。
在某些星辰遍布的晚上,我會聽到一些奇怪的聲響,也許是神樹在和我對話,可是我聽不懂。
精靈王早上會來神樹腳下支開所有下屬,獨自說一些話,大概是向神樹匯報近日的工作吧。這種形式搞得真像一家企業(yè),精靈王是總經(jīng)理,負責(zé)打理具體事物,神樹是董事長,平時沒啥事,偶爾聽聽精靈王匯報業(yè)績。
有一天,我驚奇的發(fā)現(xiàn)神樹結(jié)出一顆奇怪的果實,這顆果實跟其他果實相比生長速度太慢,別的果實已經(jīng)可以采摘了,它的果肉還沒有果核多。
我能觀察這么細致,是因為它就在囚籠上方的樹枝上。藍也知道我在看什么,不過他沒有告訴長老或者元老院的精靈,有時他看起來心事重重的時候,晚上會爬到神樹上看星星。
不久之后便是精靈的國慶日,精靈王每年在這個時候都要選二十名少年作為穆守,也就是海選一些民間潛力股進行一系列訓(xùn)練,訓(xùn)練結(jié)束后一部分精英成為精靈王的后備,剩余分配到各大王宮城堡擔(dān)當(dāng)要職。
藍一定是為進入穆守而感到困擾,我在囚籠里努力拍打翅膀,沖他叫喊:“我相信你一定能選上的!”
然而他聽到的只有一種音調(diào)-嘰嘰嘰嘰 嘰嘰嘰 嘰嘰嘰嘰嘰!
藍居然對我笑了,月光下微風(fēng)吹起他淡綠色的長發(fā),四下是蛐蛐和蟬鳴聲。
很難想象一個精靈會違背上級的警告,和一只不知名的怪獸(沒有精靈知道鳥是什么東西)成為朋友,但是在被孤立的道路上我們會遇到很多渴望擁抱的靈魂。
一聲枝椏折斷的脆響后,那顆瘦瘦的果實準(zhǔn)確地降落到我的囚籠里,我歡快地跳到籠子底部,今晚終于可以改善一下伙食了。但是很快問題就出現(xiàn)了,果實太硬,吞又太大了,藍在旁邊也無計可施。
我使出全身力氣將它含進嘴里,喉嚨一緊下去了,沒什么味道,真無聊。
正當(dāng)我要飛向水缸時,果實在我肚子里爆炸了,是的,爆炸。
伴著一聲沉悶的響聲,囚籠摔到地上碎成兩半,我的身體變成了人形。
到這里為止,我的鳥生涯告一段落,以后的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在懷念能夠飛翔,三餐管飽的日子。
藍從樹上跳下來,脫下自己的外套裹在我的身上,我抬頭看他的時候發(fā)現(xiàn)他的臉紅了。藍轉(zhuǎn)過頭說了一句:“你的頭發(fā)真好看?!?/p>
我抓起一縷頭發(fā),和我的羽毛一樣的白色,那是云朵的顏色。
“是嗎?”我高興地問他,“咦,我,我會說人話了耶?!?/p>
外面?zhèn)鱽硪魂嚹_步聲,我和藍一同看向入口。
“出了什么事?”
“不知道,應(yīng)該是喂食的那小子搞得鬼?!?/p>
“國慶日就要來了,千萬別出什么差錯?!?/p>
藍拉住我的手向出口的反方向跑去,那里有一條很少有人走的小路,被神樹茂盛的樹蔭掩蓋。
我們一路跑出城堡,腳下的樹葉被我們翻到空中,我看看藍,看看自己的腳,第一次體驗到奔跑的輕盈感覺。
到達諾斯河岸的時候,藍說:“對面是精靈界最底層的人住的地方,我家就在那里,如果你不嫌棄可以到那里躲避一下。
長老他們暫時還找不到你,帶著我的項鏈去第三個村子里房子旁邊一株玫瑰樹的那家?!?/p>
“好,那你呢?”我接過項鏈。
“我要參加穆守的選拔?!?/p>
我點點頭,轉(zhuǎn)身上橋。忽然覺得不對,我逃出來了,首先追究責(zé)任的就是監(jiān)管的人還有藍呀,他還去參加什么選拔?
我回頭看,藍已經(jīng)消失在墨綠色的叢林之中。我快步跑到岸上,發(fā)現(xiàn)這里的森林少的可憐,土地貧瘠,村落破舊,好像都是為犯錯的精靈準(zhǔn)備的。
越往后走越荒涼,藍的家里是出過什么事情嗎?
我借著月光很容易就找到了藍的家,房子旁邊的玫瑰開得倒是很好,顯然被長期護理過。
我輕輕敲門,開門的是一位中年精靈,端著螢火臺的左手從食指以后缺了三根手指,我把項鏈給他看,他用厚實的手掌把我拉進門。關(guān)門時不忘左右看看。
“我叫玥,是藍的父親,請問你叫什么名字?”
他示意我坐下。屋內(nèi)陳設(shè)極少,角落堆放著大大小小的簸箕裝著藥材。
“我,怎么說呢,我還沒有想好自己叫什么,等我想好在告訴你吧?!逼鋵嵳f來話長,從哪里開始講是個問題。
玥的臉色一沉:“你是那只鳥?”
“我絕無惡意,只是藍幫助我逃了出來,是他讓我來這里的。但是他回去選拔穆守了,我擔(dān)心他有危險。”
“我知道,要不然你也不會逃跑。藍的性格有些倔,要是他想去,就讓他去吧。你現(xiàn)在暫時在我家住一陣子,若是軍隊查到這里我們再說下一步,只是你身上有上一位大祭司的預(yù)言恐怕他們不會輕易放過你?!?/p>
玥皺著眉頭,用左手摸摸下巴。
我靠,沒見過這么淡定的老爹,兒子有危險還由著他去。見我一直盯著他的左手,玥把左手放進袖子里,笑著對我說:“這是以前在保衛(wèi)精靈王時被砍掉的。你在這里坐一會兒,我給你找?guī)准路??!?/p>
我低頭看看藍給我的衣服,有幾處已經(jīng)被樹枝劃破,“嗯,謝謝玥伯父?!?/p>
“不用?!闭f著玥轉(zhuǎn)身走進右側(cè)的房間,不見他拿螢火臺照明,說明他對里面東西的擺放位置熟悉到閉著眼睛都能找到,好奇怪。
不久玥拿著幾件淺綠色羅裙出來:“這是我妻子生前的衣服,如果不嫌棄,你可以穿上試試。往左邊進屋是我和藍住的地方,現(xiàn)在你暫時在那里住吧?!?/p>
“好,玥伯父也早點休息?!蔽冶е路哌M屋子,只有兩張并排靠墻的床和一個衣櫥,整潔而干凈,卻顯得空洞。一個沒有女人的家,一個失去摯愛的人,余生就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生活。我的心里生出一股憂傷。
第二天我穿著淺綠色羅裙早早地出來,希望幫玥做點什么,只見到桌上一籃神樹果實和一碗清水。我拿起一顆果實,上牙和下牙一張一合咬下一塊果肉,味道酸中帶苦,這里也只有這種果實了,吃了幾口后我想到哪里去看看自己穿上羅裙什么樣子。清晨太陽還沒有升起,趁精靈還沒有大規(guī)模出現(xiàn),我出門四處尋找有池水的地方。在靠近精靈藥圃的地方,我俯身照照自己的模樣,和精靈長著一樣的尖耳,淺色系長發(fā),淡灰的瞳色。神樹給了我變成人形的神力嗎?還是我根本不是一只鳥,是精靈把我變成鳥的?
我站起來望望天空,若是我還能飛翔,以俯視的姿勢能看到一個怎樣的精靈大陸呢?
沒有人回答我,只有我自己前面的路,腳下的土地,是真實的。
不遠處一個背簍摔落在地,我轉(zhuǎn)身,看到玥眼中瞬間的驚訝被理性轉(zhuǎn)化成了平靜的常態(tài)。我走過去,玥笑著撿起背簍:“穿上這身衣服,我還以為她回來了?!?/p>
“那伯母一定也是個精靈中的大美人,我來幫你?!闭f著我朝玥拿背簍,玥回絕了我的好意:“不用,你這樣容易暴露身份,還是回去吧?!?/p>
“他們又不知道我化成人形的樣子,談何暴露,我就說是伯母的妹妹好了?!?/p>
“不行,你還是回去吧?!笨磥硭{的倔脾氣是從玥這里繼承過來的。我走到村口,發(fā)現(xiàn)一個精靈搖搖晃晃走在前面,一路都是精靈特有的綠色鮮血。我上前正好接過他的后背,是藍。
“快走,快走,”藍的傷口深淺不一,有些已經(jīng)結(jié)痂,有些是不久新添的,看來是參加穆守選拔和囚籠破除疊加起來造成的,“父親呢,你們快走?!?/p>
怎么辦?很久之后,我想起當(dāng)時我淡定的放下藍返回藥圃,二話不說拉著玥向村里跑,沒有一顆失控的眼淚留下,沒有一點惶恐,就覺得在人世間待得越久越容易被感情牽動。
“藍,藍!”玥抱起藍,微微出現(xiàn)皺紋的臉皺在了一起,痛苦的流出一顆顆飽滿的淚珠。
玥忽然松開藍,把他扔給我,“你帶著他快走,他沒有傷到五臟六腑還有救,我有辦法拖住精靈王的軍隊!”
我給玥一個堅定的眼神,“好,保重?!?/p>
小心的背起藍,我一直往前跑,一直跑,不知道跑了多久。我放下藍查看他的傷口,叫他不要睡著,這個位置正好看到玥所在的村子一片火海。所有的種族都免不了被權(quán)力控制,就算種族的本性有多善良,每一個個體為了自身的利益所作的決定被匯總在一起,可能就是災(zāi)難。
“藍,你醒醒,藍,你不要死,藍,除了你,我什么都沒有!”我拍打著他的臉,藍的眼睛終于睜開了一條縫,“你不要睡著了,我會救你,一切都會好起來,堅持??!”我再次背起他,努力跑,跑了兩天兩夜,馬拉松也就跟我跑的距離差不多了吧,而且我是光腳的。
我們到達一片森林的邊緣,這里被稱為精靈大陸唯一的禁區(qū),從來沒有精靈敢進去過,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我問藍:“要不要進去?”
“聽你的?!?/p>
“好。那我們再找找其他的路?!蔽冶持{轉(zhuǎn)身就看到山坡上的精靈軍隊,將軍琉生騎在馬上拿著劍:“如果你肯跟我們回去見大祭司,我可以考慮饒了那小子。你們已經(jīng)無路可走了?!?/p>
琉生不是傻子,我們只剩下:趕在他下令放箭之前跑到森林里,這一條路。
“藍,我們還是投降吧?”我假裝和藍對話,其實他已經(jīng)在發(fā)高燒了。
“啊,你說清楚點,什么?”
琉生皺著眉頭等待我們的反應(yīng),手中的劍放到腰間,我轉(zhuǎn)頭就跑,為了防止跑的過程中藍被射傷要害,我用盡了全力,他們不敢進來,但是放了很多射程遠的箭,我把藍放在一塊大石頭后面。環(huán)顧四周,所有的植物都帶著陰翳的顏色,沒有動物,只有一些沒有陽光也依然開放的深色花朵。
“什么鬼地方?!”等箭雨停息了一會,我抓起地下的幾只箭當(dāng)做防身武器,向縱深處走去,我感覺這里有人居住的痕跡。藍已經(jīng)高燒不醒,我用箭頭在手背劃開一條口用滲出的鮮血喂給藍,我的血居然是藍色的。
包裹好傷口繼續(xù)前進,終于在回頭已經(jīng)看不到光亮的地方找到一個廢棄的城堡,里面一個窗口亮著燈。
我邊走邊喊“有人嗎?有人嗎?這里有人需要救命呀!”
一陣蝙蝠飛過,一個黑衣老精靈舉著燈從城堡里出來,“禁地你們也敢闖?”
“我們是逼不得已,您快救救他,他的傷太重了,求求您!”老精靈放開我抓住他的手,一臉嫌棄的在身上擦拭兩把。我頓時愣住了。
“我不能救他,但是我的主人也許可以,跟我走吧?!彼屛颐靼?,世界上沒有壞人,任何人都可以在你落難時伸出援助之手,只是索取的代價不同。
老精靈的主人也是個老精靈,不過容顏要年輕一些,聽說精靈在壽命的基礎(chǔ)上,修為越高老得越慢,那這位精靈的修為應(yīng)該不差。老精靈還養(yǎng)了一條燭九陰,我以為是用以藥材,后來才知道是他的寵物。
“你讓我救他,可以,但是得答應(yīng)我一個條件,”